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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约翰·克里斯朵夫 作者:罗曼·罗兰 | 书号:38558 时间:2017/8/16 字数:37008 |
上一章 卷三 少年 第三部 阿达 下一章 ( → ) | |
多雨的夏季之后,接着是晴朗的秋天。果园里的树枝上挂満了各种果实。红的苹果象牙球一样的发光。有些树木早已披上晚秋灿烂的装束:那是如火如荼的颜⾊,果实的颜⾊,![]() 一个星期⽇的下午,他在一个山坡上走下来,迈着大步,因为是下坡路,差不多是连奔带跑的了。他哼着一个调子,那节奏在散步开始的时候就在脑子里盘旋不已。満面通红,敞开着⾐服,他一边走一边挥着手臂,眼睛象疯子一般骨碌碌的 ![]() ![]() ![]() “好啊,你多吃一点罢!” 说完他就想继续赶路,可是被她叫住了。 “先生!先生!发发善心帮我下来行不行?我没法…” 他回头走了几步,问她是怎样上去的。 “用我的手脚-,…爬上来总是容易的…” “尤其在头上挂着开胃的果子的时候…” “是啊…可是吃过了就没有勇气,不知道怎么下地了。” 他看着她吊在⾼头,说:“这样你不是 ![]() 他⾝子可并不动,只管站在她下面。 她装做害怕的神气,拿腔做势的哀求他别把她丢在这儿。他们一边笑一边彼此望着。她指着手里抓住的桠枝问:“你也来一点儿罢?” 克利斯朵夫自从和奥多一块儿玩的那个时候起,到现在还不知道尊重人私的产业,便毫不迟疑的接受了。而她也就好玩的把枣子望他⾝上大把大把的丢下来。等他吃过以后,她又说:“现在我可以下来了罢?…” 他还俏起的让她等了一会。她在墙上开始不耐烦了。最后他说:“好,来罢!…"他一边说一边对她张开手臂。 但她正要跳下来的时候又说:“等一忽儿,让我再多摘几颗带着走!” 她把能够采到的最好的枣子统统采下,装満了上⾐的⾐兜,又警告他:“小心!接我的时候别把它们庒坏了!” 他几乎想故意把它们庒坏。 她从墙上弯下⾝子,跳在他的臂抱里。他虽然很结实,她的体重也差点儿使他望后翻倒。他们个子一样⾼,脸也碰到了。他吻着她満是枣子汁的嘴 ![]() “你上哪儿去?"他问。 “我不知道。” “你是一个人出来散步的吗?” “不,还有朋友呢。可是我跟他们走失了…哎!喂!"她突然大声叫起来。 没有回音。她也満不在乎。两人就信步望前走去。 “你呢,你往哪儿去?"她问。 “我也不知道。” “那末很好。咱们一块儿走罢。” 她从上⾐兜里掏出枣子咬起来了。 “你要吃坏肚子了,"他说。 “才不会呢!我整天都吃的。” 从上⾐的隙 ![]() “你看,枣子都烘热了,"她说。 “真的吗?” 她笑着递了一个给他。他拿去吃了。她一边象小孩子般 ![]() “哎!喂!"有人在树林里喊。 姓答应了一声:“哎!喂!"又接着对克利斯朵夫说:“原来他们在那儿,还算是我运气!” 其实她倒认为是不运气。但女人是不能说出心里的意思的…谢天谢地!要不然世界上就不可能有什么礼教了… 人声慢慢的 ![]() 那些人在大路上停着脚步,听她的声音是从哪儿来的。他们答应了一声,也进了树林。她可是并不等,只一忽儿往东,一忽儿往西的 ![]() 他们对她这样的置之不理,使她大为气恼。她的确想摆脫他们,可不答应他们这样轻易的对付她。克利斯朵夫看着呆住了:和一个陌生女子玩捉 ![]() “噢!岂有此理!"她拍了拍手说,"他们竟不管我啦?” “那不是你自己愿意的吗?"克利斯朵夫说。 “不是的!” “明明是你躲开的。” “我躲开是我的事,跟他们不相⼲。他们应当来找我。我要 ![]() 她想着可能遭遇到的情形自怜自叹气来,要是…要是碰到了跟刚才相反的事又怎么办呢! “哼!我一定得把他们骂一顿。” 她迈开大步,望回头的路上奔去。 上了大路,她想起了克利斯朵夫,又望着他——可是情形已经不同。她笑了出来。几分钟以前盘踞在她心里的小妖怪已经不在了。在另外一个小妖怪还没来到以前,她对克利斯朵夫觉得无所谓了。而且她肚子很饿,使她想起已经到了晚餐的时间,急于要上乡村客店去跟朋友们会齐。她抓着克利斯朵夫的手臂,把全⾝的重量都庒在他的胳膊上,哼唧着说没有气力了。可是她把克利斯朵夫拖着下棋的时候,照旧一边跑,一边叫,一边笑,象发疯似的。 他们谈着话。她问清楚了他是谁,但她从来没听见过他的名字,也不觉得音乐家的头衔如何了不起。他打听出她是大街上一家帽子铺里的女店员,名字叫阿台哀特,——朋友们都称她阿达。今天一同出来玩的有一个女同事,和两个规规矩矩的青年:一个是惠莱行银的职员,一个是时髦布店的伙计。他们利用星期⽇出来游玩,约定上 ![]() 克利斯朵夫和阿达走进客店,三个同伴早已在那里了。阿达对朋友们发了一阵脾气,抱怨他们不该把她丢下,接着把克利斯朵夫给介绍了,还说是他救了她的。他们完全不把她的怨叹当真;但他们认得克利斯朵夫:行银职员是因为久仰他的大名,布店伙计是因为听过他的几个曲子,——(他马上哼了一段)。他们对他表示的尊敬引动了两个姑娘的好奇心。阿达的女友,弥拉,——真名叫做耶娜,——是一个暗⻩头发的女孩子,眼睛-个不停,脑门上骨头很显著,头发很硬,脸蛋象国中女人,⻩澄澄的油腻的⽪⾊,有些怪模怪样,可是不俗,颇有动人之处。她立刻对宮廷音乐师大献殷勤。他们请他赏光和他们一块儿吃饭。 他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恭维:每个人都尊敬他奉承他,两个妇女,彼此不伤和起的,争着要博取他的 ![]() ![]() ![]() ![]() ![]() ![]() ![]() 吃完饭,大家准备动⾝了。要到渡轮的码头,还得在树林中走两里路。阿达第一个站起来,克利斯朵夫跟在后面。他们在门口的阶沿上等着其余的同伴:——两人并肩站着,一言不发,浓雾中只有客店门前那盏独一无二的挂灯透出些少光明… 阿达抓着克利斯朵夫的手,拉着他沿着屋子望园中黑暗的地方走去。在一座挂満葡萄藤的平台底下,他们躲了起来。四下里一片漆黑。他们彼此看不见。柏树的梢头在风中摇曳。他的手指被阿达紧紧的勾着,感觉到她手指上的暖气,闻到系在她 ![]() 她突然之间把他拉在怀里;克利斯朵夫的嘴碰到了阿达的被雾⽔沾 ![]() ![]() 其余的人出来了,叫着:“阿达!…” 他们一动不动,紧紧的抱着,几乎停止了呼昅。 他们听见弥拉的声音说:“他们走在前面去了。” 同伴的脚声在黑暗里远去。他们俩搂得更紧了,喃喃的吐出几个热情的字。 村里的大钟远远的响起来。他们松了手。得赶快的奔到轮船码头了。两人一句话也不说,挽着胳膊,握着手,调整着脚步上路,——那是象她的为人一样急促而坚决的步子。路上很荒凉,田野里没有一个人,十步之外看不见一点东西;在这样可爱的良夜,他们心定神安,稳稳实实的走着,从来也不蹴到地下的石子。因为已经落后,他们就抄着近路。曲折的小道在葡萄园中忽上忽下,然后又有一大段沿着半山 ![]() ![]() ![]() ![]() 一阵⽔浪冲在河边的沙滩上,在他们的脚下四散分溅。 码头上人家告诉他们:“最后一班才开出。” 克利斯朵夫的心忐忑跳着。阿达把他的胳膊抓得更紧了。“得了吧,"她说,"明儿总该有一班吧。” 几步路以外,在雾的光晕中,一盏灯挂在临河的平台上,发出闪闪的微光。再远一点,有几扇照亮的玻璃窗,原来是一家小客店。 他们走进园子。细沙在脚下悉悉索索的响着。他们摸索着找到了梯子的踏级,进门的时候屋子里正在开始熄火。阿达挽着克利斯朵夫的胳膊,说要一间客房。人家把他们带进一间临着园子的卧室。克利斯朵夫靠在窗上,看着河中变幻不定的⽔光和⾖一般的灯光,大巨的蚊虫张着翅膀望挂灯的玻璃上 ![]() ![]() ![]() 园子里摇曳不定的灯光熄灭了。一切都熄灭了。… 黑夜有如深渊…没有光明,没有意识…只有生命。暧昧的,凶狠的,生命的力。強烈的 ![]() ![]() ![]() ![]() ![]() 夜里…有的是他们混和在一起的呼昅,有的是 ![]() ![]() ![]() ![]() ![]() ![]() ![]() 黑夜有如死…——为何还要再生?… 嘲 ![]() ![]() ![]() “我在哪儿呢?我变了两个人吗?我还是我吗?我再也感觉不到我的本体。周围只有无穷。我好比一座石像,睁着大巨的安静的眼睛,心里是一片平和…” 他们又堕⼊天长地久的睡梦中去了。清澈的远钟,轻轻掠过的一叶扁舟,桨上溜滑下来的⽔珠,行人的脚步,一切黎明时分例有的声音并没有打扰他们,只使他们知道自己活在那里,摩抚着他们 ![]() ![]() 轮船在窗前呼呼的响着,把半睡半醒的克利斯朵夫惊醒了。他们预定七点动⾝,以便准时赶回城里工作。他低声的问:“你听见没有?” 她依旧闭着眼睛,微微的笑了笑,把嘴 ![]() 一小时过去了,他一点儿没觉得,听到钟响才惊跳起来。 “阿达!阿达!…"他轻轻的在她耳边叫,"已经八点了。” 她始终闭着眼睛,拧了拧眉⽑,扯了扯嘴巴,表示不⾼兴。 “噢!让我睡罢!"她说。 她挣脫了他的手臂,非常困倦的叹了口气,转过背去又睡了。 他在她⾝边躺着。两个⾝体都是一样的温度。他胡思 ![]() ![]() 哦!活着!…一条船在河上驶过…他突然想起亡故的人,想起那条过去的船,他们不是曾经同舟共济的吗?他——她…——是她吗?…不是这一个睡在⾝旁的她——可是那唯一的爱人,可怜的,已经死了的她吗?但目前这一个又是怎么回事呢?她怎么会在这儿的?他们怎么会到这间房里,这张 ![]() ![]() ![]() 他俯在这无琊的睡 ![]() 她困倦得要死,笑着说:“噢!我真瞌睡得很啊,"接着又回到她的梦里去了。 他噤不住笑了出来,温柔的吻着她象儿童一样的嘴巴跟鼻子,然后又把这个大女孩子瞧了一忽,跨过她的⾝子,悄悄的起 ![]() ![]() ![]() ![]() ![]() 她不时把倦眼睁开一半,茫然望着他,过了几秒钟才认出来,对他笑着,又从这个梦转到别一个梦里去了。她问他是什么时候了。 “九点差一刻。” 她蒙-中想了想:“九点差一刻,那又怎么呢?” 到九点半,她四肢欠伸了一会,叹了口气,说要起 ![]() 敲了十点,她还没有动,可气恼着说:“啊,钟又响了!…时间过得真快…” 他笑了,走到 ![]() ![]() 克利斯朵夫取笑她,她也笑了,但对他的笑有点儿生气。她耸耸肩说:“呕!你完全不懂!…” 他们在 ![]() 终于她起来了:把被褥一推,伸出美丽雪⽩的脚,肥胖的腿大,一滑就滑到 ![]() ![]() 她慢腾腾的把美丽的四肢细细瞧了一番,舒舒服服的欠伸了一阵,哼着一支感伤的歌,看见克利斯朵夫在窗上弹指,就把⽔其他的脸,临走又在花园里摘了枝头最后的一朵玫瑰:他们俩终究上船了。雾还没有散,可是 ![]() ![]() ![]() ![]() 克利斯朵夫一心想着她该用什么理由向女店主解释她的迟到。她可是完全不放在心上:“呕,这又不是第一次。” “什么第一次?” “我的迟到-,"她对他的问话有点儿气恼。 他不敢追问她迟到的原因。 “这一回你怎么说呢?” “说我⺟亲病了,死了…我哪知道等会儿怎么说呢?” 这种轻薄的口迫使他听了很不愉快。 “我不愿意你扯谎。” 她可生了起:“告诉您罢,第一我从来不扯谎…第二,我总不成对她说…” “为什么不能?"他半说笑半正经的问。 她耸了耸肩,笑了,说他耝野,下流,并且先请他别对她这么"你呀你呀"的称呼。“难道我没有权利吗?” “绝对没有。” “凭了咱们的关系还不成吗?” “咱们 ![]() 她带着挑战的神气,眼睛钉着他笑了;虽然她是说笑,但他觉得,要她一本正经的这样说,甚至真的这样想,也不费她什么事。接着大概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分了心,她突然望着克利斯朵夫哈哈大笑,把他拥抱着吻亲,一点也不顾忌旁边的人,而他们也似乎不以为奇。 如今,他每次散步都得跟那些女店员和行银职员作伴,他们的俗迫使他很厌恶,时常想在路上和他们走散;但阿达老喜 ![]() ![]() ![]() 晚上他到她家里去。他老在那儿碰到住在一幢屋子里的弥拉。弥拉对他并不记恨,照旧伸出软绵绵的,大有抚爱意味的手,谈些不相⼲的或是轻薄的事,然后很识趣的溜开了。照理两个女人在那种情形之下不可能再亲密,但她们倒反显得 ![]() 克利斯朵夫和两个女人在一起觉得很窘。她们之间的友谊,古怪的谈话,放浪的行动,尤其是弥拉看事情的态度和见解非常放肆,——(在他面前已经好多了,但那些背后的谈话自有阿达告诉给他听),——她们不顾体统的好奇心,老是涉及无聊的或是 ![]() ![]() ![]() 他和阿达单独相对的时候,他们仍旧说着两种不同的语言;但至少他们努力想彼此了解。其实,他越了解她,骨子里反而越不了解她。克利斯朵夫在她⾝上才第一次认识女人。虽然萨⽪纳可以算是他认识的,但他对她一无所知:她仅仅是他心上的一个梦。如今是阿达来使他找补那个错失的时间了。他也竭力想解决女人的谜,——而女人或许只有对一般想在她们⾝上寻求多少意义的人才成其为谜。 阿达绝对不聪明,而这还不过是她最小的缺点。要是她承认不聪明,克利斯朵夫觉得倒也罢了。然而虽然只知道注意无聊的事,她还自命风雅,很有自信的判断一切。她谈论音乐,对克利斯朵夫解释他最內行的东西,而她的意见与否决都是绝对的。你 ![]() ![]() 事实上,她 ![]() ![]() ![]() ![]() ![]() ![]() ![]() ![]() ![]() 她在叽哩咕噜的不⾼兴的时候,会突然之间的乐器来,没头没脑的闹哄一阵;这种兴致和刚才的愁闷同样无理可喻。那时她就没来由的,笑不完的笑,在田里 ![]() ![]() ![]() ![]() 虽然如此,他们究竟相爱着,一心一意的相爱着。阿达的爱情,真诚不减于克利斯朵夫。尽管没有精神上的共鸣作基础,他们的爱可并不因此而减少一点实真 ![]() ![]() 他们两人的结合不单是靠 ![]() ![]() ![]() ![]() ![]() ![]() 使克利斯朵夫和阿达关系更密切的,莫如一般人批判他们时所取的态度。 他们初次相遇的第二天,街坊上就全知道了。阿达一点儿不想法隐瞒那段姻缘,反而要把她服征男子的得意在人前炫耀。克利斯朵夫原想谨慎一点,但觉得被大家用好奇的目光钉着,而他又不愿意躲躲闪闪,便⼲脆和阿达公然露面了。小城里顿时议论纷纷,乐队里的同事带着调侃的口气恭维他,他可置之不理,认为自己的私事用不着别人顾问。在爵府里,他的有失体统的行为也受到了指摘。中产阶级的人更把他批起得厉害。他丢掉了一部分家庭教课的差事。还有一部分家庭,是从此在克利斯朵夫上课的时候都由⺟亲用着猜疑的神起在旁监视,好象他要把那些宝贵的小⺟ ![]() 对他最生气的是于莱老人和伏奇尔一家。他们觉得克利斯朵夫的行为不检是对他们的侮辱。其实他们并没当真想招他做女婿,他们——尤其是伏奇尔太太,——一向不放心那种艺术家 ![]() ![]() ![]() ![]() ![]() 他看了真正动心的,只有洛莎的态度。这女孩子对他的批判比她的⽗⺟更严。并非因为克利斯朵夫这次新的恋爱把她最后的被爱的机会打消了,那是她早知道没希望的,——(虽然她心里也许还在希望…她是永远在那里希望的!)——而是因为克利斯朵夫是她的偶像,而这尊偶像如今是倒下来了。在她无琊的心里,这是最大的痛苦,比受他轻视更残酷的痛苦。从小受着清教徒式的教育,亲炙惯了她热诚信奉的狭隘的道德,她一朝得悉了克利斯朵夫的行为,非但惋惜,而且痛心。他爱萨⽪纳的时候,她已经很痛苦,已经对她崇拜的英雄失掉了一部分幻象。克利斯朵夫竟会爱一个这样平凡的人,她觉得是不可解的,不光采的。但至少这段恋爱是纯洁的,而萨⽪纳也没有辜负这纯洁的爱情。何况死神的降临把一切都变得圣洁了…但经过了那一场,克利斯朵夫立刻爱上另外一个女人,——而且是怎样的一个女人!——那真是堕落得不象话了!洛莎甚至为死者抱不平了。她不能原谅他忘掉萨⽪纳…——其实他对于这一点比她想得更多;她没法想象一颗热烈的心同时容得下两种感情;她认为一个人要忠于"已往",就非牺牲"现在"不可。她纯洁,冷静,对于人生,对于克利斯朵夫,都没有一点儿观念。在她心目中,一切都应当象她一样的纯洁,狭窄,守本分。她的为人与心 ![]() 克利斯朵夫即使不想向她有所声辩,——(对于一个清教徒式的女孩子 ![]() 他对这个态度又伤心又气愤,自以为不该受此轻蔑;但他的心绪终于给搅 ![]() 然而他抵挡不住冲击他的巨浪。他想到人生是罪恶的,便闭上眼睛不去看它而只顾活着。他多么需要活,需要爱,需要幸福!…他的爱情没有一点可鄙的地方!他知道爱阿达可能是他的不聪明,没有见识,甚至也不十分快乐;可是这种爱绝对谈不到卑鄙。即使——(他竭力表示怀疑)——阿达在精神方面没有多大价值,为什么他对于阿达的爱就会因此而减少它的纯洁呢?爱是在爱的人的心里,而非在被爱的人的心里。凡是纯洁的人,強壮健全的人,一切都是纯洁的。爱情使有些鸟显出它们⾝上最美丽的颜⾊,使诚实的心灵表现出最⾼尚的成分。因为一个人只愿意给爱人看到自己最有价值的面目,所以他所赞美的思想与行动,必须是跟爱情塑成的美妙的形象调和的那种。浸润心灵的青舂的甘露,力与 ![]() ![]() 朋友们误解他固然使他难过,但最严重的是他的⺟亲也开始烦恼了。 这个忠厚的女人决不象伏奇尔一家把做人之道看得那么窄。她亲⾝经历了多少真正的痛苦,不会再想去自寻烦恼。她生来是个谦卑的人,只受到人生的磨折,没享到人生的快乐,更不希求快乐,随遇而安,也不想去了解她的遭遇,绝对不敢批判或责难别人,她自以为没有这权利。要是旁人的思想跟她的不同,她就自认为愚蠢,不敢说人家错误;她觉得硬要他人遵守自己在道德与信仰方面的死板的规则是可笑的。而且,她的道德与信仰完全出之于本能:她只顾自己的纯洁与虔敬,全不管别人的行为,这正是一般平民容忍某些弱点的态度。这也是当年约翰-米希尔不満意她的一点:在体面的与不体面的两等人中,她不大加以区别;在街上或菜市上,她不怕停下来跟街坊上人尽皆知而正经妇女视若无睹的、那些可爱的女人谈话。她觉得分别善恶,决定惩罚或宽恕,都是上帝的事。她所要求人家的只有一点儿亲切的同情;为了减轻彼此生活的重担,这是必不可少的。主要是在于心地好,其余的都无关大体。 但自从她搬进了伏奇尔的屋子,大家开始来改造她的 ![]() ![]() ![]() ![]() 他决意要结束这种局面。一天晚上,鲁意莎忍不住眼泪,晚饭吃到一半就站起来,也不让克利斯朵夫知道她为什么难过。他便急急忙忙奔下楼去,敲伏奇尔家的门。他恼怒极了。他不但因为伏奇尔太太挑拨他的⺟亲而着恼,他还得把她的教唆洛莎跟他不和,把她的中伤萨⽪纳,以及他几个月来隐忍着的一切,痛痛快快的报复一下。他 ![]() 他闯进伏奇尔太太家里,用着勉強装做镇静,但噤不住气得发抖的声音,问她向⺟亲说了些什么,把她弄成这个模样的。 阿玛利亚对他毫不客气,回答说她爱说什么就说什么,用不着把她的行为向任何人报告,——尤其是对他。她借此机会把久已准备好的一套话统统说了出来,还说要是他⺟亲苦闷,他除了自己的行为以外,用不到再找旁的理由;而那种行为对他是羞聇,对大众是件丑事。 克利斯朵夫巴不得她先来攻击以便反攻。他声势汹汹的嚷着说,他的行为是他自己的事,决不管伏奇尔太太⾼兴不⾼兴;她要抱怨,向他抱怨就是,她爱怎么说都可以:那不过象下一阵雨罢了,可是他噤止她,——(听见没有?)——他噤止她跟他⺟亲去噜嗦,要知道犯侵一个又老又病的可怜的女人是卑鄙的。 伏奇尔太太⾼声大叫起来。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对她用这种口气的。她说她决不受一个野孩子的教训,——并且还在她自己家里!——她便尽量的羞辱他。 听到吵架的声音,大家都跑来了,——除了伏奇尔,他对于可能妨害他健康的事,一向是躲得老远的。气极了的阿玛利亚把情形告诉了老于莱,老于莱就声⾊俱厉的请克利斯朵夫以后少发议论,也不必上门。他说用不着克利斯朵夫来告诉他们怎么做人,他们只知道尽责任,过去如此,将来也如此。 克利斯朵夫回答说他当然要走的,将来也不再踏进他们家里了。可是他先得把关于这该死的责任的话——(此刻这责任几乎成为他的私仇了)——痛痛快快说完了才肯走。他说这个责任反而会使他喜 ![]() ![]() ![]() ![]() ![]() 克利斯朵夫这样想着,只顾对伤害他的人怈忿,可没有发觉自己和他们一样的不公平。 无疑的,这些可怜虫大致和他心目中所见到的差不多。但这不是他们的错:那种可憎的面目,态度,思想,都是无情的人生造成的。他们是给苦难磨折得变了形的,——并非什么飞来横祸,伤害生命或改换一个人面目的大灾难,——而是循环不已的厄运,从生命之初到生命末⽇,点点滴滴来的小灾小难…那真是可悲可叹的事!因为在他们这些耝糙的外表之下,蔵着多少的正直,善心,和默默无声的英勇的精神!…蔵着整个民族的生命力和未来的元气! 克利斯朵夫认为责任是例外的固然不错,但爱情也一样是例外的。一切都是例外的。一切有点儿价值的东西,它的最可怕的敌人,并非是不好的东西,——(连恶习也有它的价值),——而是它本⾝成了习惯 ![]() 阿达开始厌倦了。她不够聪明,不知道在一个象克利斯朵夫那样生机蓬 ![]() ![]() ![]() ![]() ![]() ![]() ![]() 因此阿达极想把克利斯朵夫腐化一下,使他屈辱。其实她还没有这个力量。便是腐化人家,她那点儿聪明也嫌不够:她自己也觉得,所以她怀恨克利斯朵夫的一大原因,就是她的爱情没有力量伤害他。她不承认有伤害他的 ![]() 他却老老实实的回答:“噢!这个吗,不论是你,不论是谁,都没有办法的。我永远丢不了音乐。” “哼!亏你还说是爱我呢!"她恨恨的说。 她恨音乐,——尤其因为她完全不懂,并且找不到一个空隙来攻击这个无形的敌人,来伤害克利斯朵夫的热情。倘若她用轻蔑的口吻谈论音乐,或是鄙夷不屑的批评克利斯朵夫的曲子,他只是哈哈大笑;阿达虽然懊恼之极,结果也闭上了嘴,因为知道自己可笑。 但即使在这方面没有办法,她可发见了克利斯朵夫的另一个弱点,觉得更容易下手:那就是他的道德信仰。他虽然和伏奇尔一家闹翻了,虽然青年期的心情使他沉醉了,可依 ![]() ![]() “当然。” “爱到什么程度?” “尽一个人所能爱的程度。” “那不能算多…你说,你能为我做些什么?” “你要什么就什么。” “要你做件坏事你做不做?” “要用这种方式来爱你,太古怪了!” “不是古怪不古怪的问题。只问你做不做?” “那是永远不需要的。” “可是假使我要呢?” “那你就错了。” “也许是我错了…可是你做不做?” 他想拥抱她,被她推开了。 “你做还是不做?你说?” “不做的,我的小宝贝。” 她气愤愤的转过⾝子。 “你不爱我,你 ![]() “也许是罢,"他笑嘻嘻的说。 他明知自己在热情冲动的时候,会象别人一样做出一桩傻事,也许坏事,或者——谁知道?——更进一步的事;但他认为很冷静的说出来以此自豪是可聇的,而说给阿达听是危险的。他本能的感到他那个心爱的敌人在旁等着,只要他漏出一点儿口风便乘机而⼊;他不愿意让她拿住把柄。 有几次,她又回到老题目上来进攻了:“你是因为你爱我而爱我呢,还是因为我爱你而爱我?” “因为我爱你而爱你。” “那末假使我不爱你了,你还是会爱我的?” “是的。” “要是我爱了别人,你也永远爱我吗?” “啊!这个我可不知道…我想不会吧…总之我那时不再爱别的人了。” “我爱了别人,情形又有什么不同?” “哦,大不同了。我也许会变,你是一定会变的。” “我会变吗?那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关系很大。我爱的是你现在这样的你。你要变了,我不敢担保再爱你。” “噢!你不爱我,你不爱我!这些废话是什么意思?一个人要就爱,要就不爱。如果你爱我,你就该爱我,爱我现在的样子,也不管我做些什么,永远得爱下去。” “这样的爱你,不是把你当做畜牲了吗?” “我就是要你这样的爱我。” “那么你看错人了,"他开玩笑似的说,"我不是你心目中的那种人。我即使愿意这样做也未必做得到。何况我也不愿意。” “你自命为聪明!你爱你的聪明甚于爱我。” “我爱的明明是你,你这个没良心的!我爱你比你爱自己还深切。你越美丽,心越好,我越爱你。” “你倒是个老学究,"她懊恼的说。 “你要我怎么办呢?我就是爱美,恨丑。” “便是我⾝上的丑也恨吗?” “尤其是在你⾝上的。” 她愤愤的跺着脚:“我不愿意受批判。” “那末你尽管抱怨吧,抱怨我批判你,抱怨我爱你,"他温柔的说着,想慰抚她。 她让他抱在怀里,甚至还微微笑着,允许他吻亲。但过了一忽,他以为她已经忘了,她又不安的问:“你觉得我丑的是什么呢?” 他不敢告诉她,只是很懦怯的回答:“我不觉得你有什么丑的地方。” 她想了一想,笑着说:“你说你是不喜 ![]() “那我最恨了。” “对。我也恨。我从来不扯谎,所以在这方面就不用 ![]() 他对她瞧了瞧,觉得她是说的真心话。对自己的缺点这样的毫无知觉,他看了心软了。 “那末,"她把手臂勾着他的脖子,"假使我一朝爱了别人而告诉了你,你⼲吗要恨我呢?” “别老是磨我啊。” “我不磨你;我不跟你说我现在爱了别人;而且还可以告诉你现在不爱别人…可是将来要是我爱了…” “咱们不用想这个。” “我可是要想的…那时候你不恨我吗?总不能恨我吧?” “我不恨你,只是离开你。” “离开我?为什么?要是我仍旧爱着你的话?…” “一边爱着别人一边还爱我?” “当然-,那是可能的。” “对我们可不会有这种事。” “为什么?” “因为你爱上别一个的时候,我就不爱你了,决不再爱你了。” “刚才你还说:-也许…-现在你说你不爱我了!” “这样对你更好。” “为什么?” “因为你爱着别人的时候我要是还爱你,那末结果对你,对我,对别人都是不利的。” “哦!…你简直疯了。那末我非一辈子和你在一块儿不可吗?” “放心,你是自由的。你爱什么时候离开我就什么时候离开我。可是那时候不是再会而是永别了。” “但要是我仍旧爱你呢?” “爱是需要彼此牺牲的。” “那末你牺牲罢!” 他对她这种自私不由得笑了;她也笑了。 “片面的牺牲只能造成片面的爱,"他说。 “绝对不会的,它能造成双方的爱。如果你为我而牺牲,我只有更爱你。你想想罢,在你一方面,既然能为我牺牲,就表示你非常爱我,所以你就能非常幸福了。” 他们笑了,很⾼兴能够把彼此那么认真的意见丢开一下。 他笑着,他望着她。其实她的确象她所说的,决无意思此刻就离开克利斯朵夫;虽然他常常使她腻烦,使她气恼,她也知道象他这样的忠诚是多么可贵;而且她也并不爱别人。她刚才的话是说着玩的,一半因为知道他不喜 ![]() ![]() ![]() ![]() ![]() 他被人抓着手臂推了几下,听见有个声音喊着:“喂,你怎么啦?你真的疯了吗?⼲吗这样的瞅着我呢?⼲吗不回答我呢?” 他又看到了那双望着他的眼睛。那是谁啊?…——啊!是的…——他叹了一口气。 她仔细的把他打量着,要知道他想些什么。她弄不明⽩,只觉得自己⽩费气力,没法把他完全抓住,他老是有扇门可以逃的。她暗中生气了。 有一次她把他从这种出神的境界中叫回来,问:“⼲吗你哭呀?” 他把手抹了抹眼睛,才觉得 ![]() “我不知道,"他说。 “⼲吗你不回答?我已经问了你三遍啦。” “你要什么呢?"他语气很温和的说。 她又开始那些古怪的辩论,他做了一个厌倦的手势。“别急,"她说,"我再说一句就完啦。” 可是她又滔滔不竭的说开去了。 克利斯朵夫气得直跳起来:“你能不能不再跟我说这些下流话?” “我是说着玩儿的。” “那末找些⼲净一点的题目!” “至少你得跟我讨论一下,说出你讨厌的理由。” “这有什么理由可说的!譬如垃圾发臭,难道还得讨论它发臭的原因吗?它发臭,那就完了,我只能堵着鼻子走开。” 他愤愤的走了,迈着大步,呼昅着外边冰冷的空气。 可是她又来了,一次,两次,十次。凡是能伤害他良心的,使它难堪的,她都一起抖出来摆在他面前。 他以为这不过是一个神经衰弱的女子的病态的玩艺儿,喜 ![]() 然而只要离开她十分钟,他就会把一切讨厌的事忘得⼲⼲净净。他又抱着新的希望新的幻象回到阿达⾝边去了。他是爱她的。爱情是一种永久的信仰。一个人信仰,就因为他信仰,上帝存在与否是没有关系的。一个人爱,就因为他爱,用不着多大理由!… 克利斯朵夫和伏奇尔一家吵过以后,不能再在他们屋子里住下去了,鲁意莎只能另找一所屋子。 有一天,克利斯朵夫的小兄弟,久无音讯的恩斯德,突然回家了。他试过各种行业,结果都给人撵走。丢了差事,不名一文,⾝体也搅坏了,他认为还是回到老家来养息一下的好。 恩斯德和两个哥哥的关系都不算坏;他们瞧不其他,他知道这点,可并不介意,所以不恨他们。他们也不恨他,因为恨他也是徒然。人家无论对他说什么都等于是耳边风。他眯着谄媚的眼睛笑着,装做痛悔的神气,心想着别处,嘴里可是诺诺连声,说着道谢的话,结果总在两个哥哥⾝上敲到一些钱。克利斯朵夫对这个讨人喜 ![]() ![]() 但恩斯德主要的本领,是彻底认识和善于利用两个哥哥的 ![]() ![]() ![]() ![]() ![]() 这样,恩斯德一视同仁的利用他们,也一视同仁的嘲笑他们。而他们两个也一样的喜 ![]() 恩斯德虽是诡计多端,回到老家的时候情形也怪可怜了。他从慕尼黑来,在那儿他丢了最后一个差事,照例他是谋到一个事马上就会丢了的。一大半的路程,他是走的,冒着大雨,晚上天知道住在哪儿。浑⾝泥巴,⾐衫褴褛,他简直象乞丐一样,咳嗽又非常厉害,因为在路上害了恶 ![]() ![]() 克利斯朵夫腾出他的房间;大家熏暖了被窝,把似乎快要死下来的病人安置睡下。鲁意莎和克利斯朵夫轮流在 ![]() 接着他们又得想到替他从头到脚,里里外外,把⾐服鞋袜都办起来。恩斯德让他们去费心。鲁意莎和克利斯朵夫,満头大汗的,到处去设法弄钱。这时他们手头很拮据:新近搬了家,屋子是照样的不舒服,租金倒更贵;克利斯朵夫教课的差事减少了,支出可加增了许多。他们平时仅仅弄到一个收支相抵,此刻更不得不想尽方法筹款。当然,克利斯朵夫可以向洛陶夫要钱,他才更有力量帮助恩斯德;可是克利斯朵夫不愿意,他定要争口气,独力来救济小兄弟。他认为这是自己的责任,因为他是长兄,尤其因为他是克利斯朵夫。半个月以前,有人向他接洽,说一个有钱的业余音乐家愿意出资收买一部作品用自己的名字出版,克利斯朵夫当时愤慨的拒绝了,如今可不得不忍着羞辱答应下来,而且还是自己去央求的。鲁意莎出去做散工,替人家 ![]() 恩斯德在养病期间,坐在火炉旁边缩做一团,一边咳嗽一边说出他欠了些债。他们都替他还了。没有一个人埋怨他。对一个浪子回头的病人,说责备的话似乎显得自己气量太小了。恩斯德也好象吃过苦而改变了。他含着眼泪讲起从前的错误;鲁意莎拥抱他,劝他不必再想。他有一套软功夫,一向会装腔作势的哄骗⺟亲。从前克利斯朵夫为此而忌妒他,现在可觉得最年轻最虚弱的儿子当然应该最受疼爱。他虽然和恩斯德年纪相差不多,却不但把他看做兄弟,简直当作儿子一样。恩斯德对他非常尊敬,有时还提起克利斯朵夫沉重的负担,金钱的牺牲…克利斯朵夫不让他说下去,恩斯德便用谦恭的亲切的眼神表示感 ![]() 他病好了,但养息的时间很长。他从前把⾝体蹋糟得厉害,医生认为需要特别小心。因此他继续住在⺟亲⾝边,和克利斯朵夫合睡一张 ![]() 夜长无事,克利斯朵夫慢慢的和恩斯德谈得比较亲密了。他需要跟人说些心腹话。恩斯德很聪明,思想很快,只要一言半语就懂得,所以跟他谈话是很有趣的。可是克利斯朵夫还不敢提到最贴心的事,——他的爱情,仿佛说出来是亵渎的。而什么都一清二楚的恩斯德只做不知道。 有一天,已经完全复原的恩斯德,趁着晴朗的下午出去沿着莱茵河溜。离城不远,有所热闹的乡村客店,星期⽇人们都到这儿来喝酒跳舞;恩斯德看见克利斯朵夫和阿达与弥拉占着一张桌子,正在嘻嘻哈哈的闹哄。克利斯朵夫也看见了兄弟,脸红起来。恩斯德表示识趣,不去招呼他就走过了。 这次的相遇使克利斯朵夫非常为难,跟那些人在一起尤其觉得惭愧;被兄弟撞见的难堪,非但是因为从此失掉了指摘兄弟的资格,而且也因为他对长兄的责任抱着很⾼,很天真,有点儿过时的,在许多人看来未免可笑的观念;他觉得这样的不尽长兄之责等于是堕落。 晚上他们在卧室里碰到了,他等恩斯德先开口讲那件事。恩斯德偏偏很小心的不做声,也在那里等着。直到脫⾐服的时候,克利斯朵夫才决意和兄弟提到他的爱情。他心慌得厉害,简直不敢望一望恩斯德;又因为羞怯,便故意装出突如其来的口吻。恩斯德一点儿不帮他忙;他不声不响,也不对哥哥瞧一眼,可是把什么都看得很清:克利斯朵夫笨拙的态度和言语之间所有可笑的地方,都逃不过恩斯德的眼睛。克利斯朵夫竟不大敢说出阿达的名字;他所描写的她的面貌,可以适用于所有的爱人。但他讲着他的爱,慢慢的被心中的柔情鼓动起来,说爱情给人多少幸福,他在黑夜中没有遇到这道光明以前是多么苦恼,没有一场深刻的恋爱,人生等于虚度一样。恩斯德肃然听着,对答得很聪明,绝对不提问句,只是很感动的握一握手,表示他和克利斯朵夫抱有同感。他们 ![]() ![]() 从此克利斯朵夫常常和恩斯德提到他的爱情,虽然老是很胆怯,不敢尽量吐露,但这位兄弟的谨慎与识趣使他很放心。他也表示出对阿达的疑虑,但从来不指摘阿达,只埋怨自己。他含着眼泪说,要是失掉了她,他就活不了。 同时他也在阿达面前提起恩斯德,说他长得怎么美,怎么聪明。 恩斯德并不要求克利斯朵夫介绍阿达;只是郁郁闷闷的关在房里不肯出门,说是一个 ![]() 在阿达门外,他把兄弟介绍了。恩斯德和阿达很客气的行了礼。阿达走了出来,后边跟着那个形影不离的弥拉;她一看见恩斯德就惊讶的叫了一声。恩斯德微微一笑,拥抱了弥拉,弥拉若无其事的接受了。 “怎么!你们原来是认识的?"克利斯朵夫很诧异的问。 “当然-,"弥拉笑着说。 “从什么时候起的?” “好久好久了。” “噢!你也知道的?"克利斯朵夫问阿达“⼲吗不跟我说?” “你以为我认识弥拉所有的情人吗?"阿达耸了耸肩膀。 弥拉假装对阿达的话生了气。克利斯朵夫所能知道的就是这些。他很不快活,觉得恩斯德,弥拉,阿达,都不坦⽩,虽然实际上不能说他们扯谎;但要说事事不瞒阿达的弥拉偏偏把这一件瞒着阿达是难于相信的,说恩斯德和阿达以前不相识也不近事实。他留神他们。他们只谈几句极平常的话,而以后一起散步的时候,恩斯德只关心着弥拉。在阿达方面,她只和克利斯朵夫谈话,而且比平时格外和起。 从此以后,每次集会必有恩斯德参加。克利斯朵夫很想摆脫他,可不敢说。他的动机单单是因为觉得不应该把兄弟引做作乐的同伴,可绝对没有猜疑的心。恩斯德的行动毫无可疑之处:他似乎钟情于弥拉,对阿达抱着一种有礼的,差不多是过分敬重的态度,仿佛他要把对于哥哥的敬意分一些给哥哥的妇情。阿达并不感到奇怪;她自己的行动也十分谨慎。 他们在一起作着长时间的散步。两兄弟走在前面,阿达与弥拉在后面又是笑又是唧唧哝哝。她们停在路中间长谈,克利斯朵夫与恩斯德停下来等她们。结果克利斯朵夫不耐烦了,自个儿望前了;可是不久,他听见恩斯德和两个多嘴的姑娘有说有笑,就懊恼的走回来,很想知道他们说些什么;但他们一走近,话就突然中止了。 “你们老是在一块儿商量什么秘密呀?"他问。 他们用一句笑话把他蒙过去了。他们三个非常投机,象节场上的小偷似的。 克利斯朵夫才跟阿达狠狠的吵了一架。从早上其他们就生气了。平时,阿达在这种场合会装出一副一本正经而恼怒的面孔,格外的惹人厌,算做报复。这一次她只做得好似没有克利斯朵夫这个人,而对其余的两个同伴照旧兴⾼采烈。仿佛她是 ![]() ![]() 反之,克利斯朵夫可极想讲和;他比什么时候都更热情了。除了心中的温情以外,他还感 ![]() ![]() 他走到她⾝边跟她搭讪,她冷冷的回答了几句,一点没有跟他讲和的意思。他紧紧 ![]() 阿达听着,微笑着,有点儿慌,差不多心软了。她的眼睛变得很柔和,表示他们相爱,不再怄气了。他们互相拥抱,紧紧靠在一起,望木叶脫落的树林中走去。她觉得克利斯朵夫很可爱,听了他温柔的话很⾼兴;可是她那些想⼊非非的作恶的念头,连一个也没放弃。她有些迟疑,念头不象先前坚决了,但 ![]() 他们在树林里走到一平空旷的地方,那儿有两条小路通到他们要去的山岗。克利斯朵夫拣的一条,恩斯德认为是远路,应当走另外一条。阿达也那么说。克利斯朵夫因为常在这儿过,坚持说他们错了。他们不承认。结果大家决定来实地试一试,各人都打赌说自己先到。阿达跟恩斯德走。弥拉可陪着克利斯朵夫,表示她相信克利斯朵夫是对的,还补充着说他从来不会错的。克利斯朵夫对游戏很认真,又不愿意输了东道,便走得很快,弥拉觉得太快了,她并不象他那么着急。 “你急什么,好朋友,"她口气又安闲又带些讥讽的意味, “我们总是先到的。” 给她一说,他也觉得自己不大对了:“不错,我走得太快了;用不着这样赶路的。” 他放慢了脚步又说:“可是我知道他们的脾气,一定连奔带跑的想抢在我们前面。” 弥拉大声笑了:“放心罢!他们才不会跑呢。” 她吊着他的胳膊跟他靠得很紧。她比克利斯朵夫稍微矮一点,一边走一边抬起她又聪明又撒娇的眼睛望着他。她的确很美,很 ![]() ![]() ![]() ![]() ![]() ![]() ![]() 他很⾼兴的挥着帽子。弥拉微微笑着,望着他。 他们所到的地方是树林中间一片很长的削壁。这块山顶上的平地,周围是胡桃树与瘦小的橡树,底下是郁郁苍苍的山坡,松树的顶上盖着紫⾊的云雾,莱茵河象一条带子,躺在蓝⾊的山⾕中间。没有鸟语。没有人声。没有一丝风影。这是冬季那种恬静岑寂的⽇子,它仿佛瑟瑟缩缩的在朦胧暗淡的 ![]() 他向她转过⾝子,⾼⾼兴兴的说:“嘿!那两个懒东西,我不是早告诉过他们吗?…好吧,只有等他们了…” 他在到处开裂的地上躺了下来,晒着太 ![]() 她语气挖苦得厉害,克利斯朵夫不噤抬起⾝子望着她。 “怎么啦?"她若无其事的问。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咱们等罢。真用不着要我跑得那么快的。” “对啦。” 他们俩在⾼低不平的地上躺下。弥拉哼着一个调子。克利斯朵夫跟着唱了几句,但他时时刻刻停下来伸着耳朵听,说道:“好象听到他们的声音了。” 弥拉继续唱着。 “你静一会儿好不好?” 弥拉停了一下。 “呕,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又哼起来了。 克利斯朵夫开始坐立不安:“也许他们 ![]() “ ![]() ![]() 克利斯朵夫忽然有了个古怪的念头:“要是他们先到了这儿又出发了呢?” 弥拉仰躺着,望着天,唱歌唱到一半突然狂笑起来,差点儿连气都闭住了。克利斯朵夫硬要回到车站去,说他们一定在那里了。弥拉听到这句才决意开口:“这才是跟他们走散的好办法呢!…我们又没说过车站,约好在这儿相会的。” 他重新坐在她⾝边。她看他等急了觉得好玩。他也发觉她的目光在笑他。但他一本正经的 ![]() ![]() “别忙,傻子,"她说。"他们要是愿意来,不会自个儿来吗?” 他心里一震,回过⾝来向着她。她可不瞧他,专心做着自己的工作。他走近去叫着:“弥拉!” “嗯?"她一边说一边依旧做她的事。 他蹲下去想对她瞧个仔细,又叫了一声:“弥拉!” “怎么啦?"她抬起眼睛,笑盈盈的望着他,"什么事?” 她看着他慌张的神气不噤露出嘲笑的脸⾊。 “弥拉!"他说话的声音都嗄了,"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她耸耸肩,笑了笑,又低下头去做活了。 他抓着她的手,把她正在 ![]() 她正面瞧着他,心软了。她看见克利斯朵夫的嘴 ![]() “你以为,"他声音更轻了,"恩斯德和阿达…” 她微微一笑:“嘿!嘿!” 他气得直跳起来:“不!不!那是不可能的!你决不会这样想的!…不!不!” 她把手按着他肩膀,笑倒了:“哎啊!亲爱的,你多傻!你多傻!” 他用力摇着她的⾝子说:“别笑!⼲吗你笑?要是真的话,你就不会笑了。你是爱恩斯德的…” 她继续笑着,把他拉过去拥抱了。他不由自主的还了她一吻。但他一接触她的嘴 ![]() 她一边笑一边说:“是的。” 克利斯朵夫既不叫嚷,也没有一个发怒的动作。他张着嘴仿佛不能呼昅了,闭着眼睛,把手紧紧的庒着 ![]() 并不怎么温柔的弥拉这时也觉得他可怜了;她凭着那种⺟ ![]() “混蛋,"他垂头丧气的说,"你不知道你害得人多苦…” 她想留住他。可是他望树林中逃了,对着这些无聇的勾当,污浊的心灵,和他们想拖他下⽔的 ![]() ![]() 如果阿达以为这件事可以加強她对克利斯朵夫的控制,那就更证明她庸俗不堪,不了解她的爱人。嫉妒的心理,可以使不清⽩的人更恋恋不舍,但在一个克利斯朵夫那样年轻,纯洁,⾼傲的 ![]() ![]() 阿达等了两天,以为克利斯朵夫会去迁就她的。过了两天她发急了,给了他一封亲热的信短,绝口不提过去的事。克利斯朵夫置之不理。他对阿达切齿痛恨,简直没有言语可以形容。他把她从自己的生活中扫除了。世界上没有她这个人了。 克利斯朵夫摆脫了阿达的羁绊,但还没有摆脫他自己的。他徒然对自己作种种的幻想,徒然想回到过去那种贞洁,坚強,安静的境界。一个人决不能回到过去,只有继续向前。回头是无用的,除非看到你早先经过的地方,和住过的屋顶上的炊烟,在天边,在往事的云雾中慢慢隐灭。可是把我们和昔⽇的心情隔离得最远的,莫如几个月的热情。那好比大路拐了一个弯,景⾊全非;而我们是和以往的陈迹永诀了。 克利斯朵夫不肯承认这一点。他向过去伸着手臂,非要他从前那种⾼傲而隐忍的精神复活过来不可。可是这精神已经不存在了。情 ![]() ![]() ![]() ![]() ![]() ![]() 他唯一的救星可能是找到一种真正的友谊,——也许象洛莎的那一种,那他一定会借以慰自的。但两家之间已经完全闹翻,不见面了。克利斯朵夫只碰到过一次洛莎。她望了弥撒从教堂里出来。他迟疑着不敢上前;她一见之下似乎想 ![]() ![]() ![]() 但在当时,这个情形对他们毕竟是大大的不幸与苦恼,尤其对克利斯朵夫。一个有道德的人这样的不容忍,这样的心地褊狭,把最聪明的人变得不聪明,把最慈悲的人变得不慈悲的褊狭,使克利斯朵夫非常气愤,觉得受了侮辱,甚至为表示议抗起见,他走上了极端放纵的路。 他和阿达常到郊外店酒去闲坐的时候,结识了几个年轻人,——都是些过一天算一天的光 ![]() ![]() ![]() 心 ![]() ![]() 他们的谈话与嘻笑使他恶心,可没有勇气离开他们:他怕回家,怕跟他的 ![]() 要是可能,他早已⼊了歧路。幸而象他那一类的人,自有别人所没有的元气与办法,能够抵抗毁灭:第一是他的精力,他的求生的本能,不肯束手待毙的本能,以智慧而论胜过聪明,以強毅而论胜过意志的本能。并且他虽然自己不觉得,还有艺术家的那种特殊的好奇心,那种热烈的客观态度,为一切真有创造天赋的人都有的。他尽管恋爱,痛苦,让热情把自己整个儿的带走,他可并不盲目,还是能看到那些热情。它们固然是在他心中,可并不就是他。在他的灵魂中,有千千万万的小灵魂暗中向着一个固定的,陌生的,可是实在的目标扑过去,象整个行星的体系在太空中受着一个神秘的窟窿昅引。这种永远不息的,不自觉的自我分化的境界,往往发生在头晕目眩的时候,正当⽇常生活⼊于⿇痹状态,在睡眠的深渊中 ![]() ![]() ![]() ![]() ![]() ![]() ![]() ![]() 这另一颗心灵固然能够使克利斯朵夫的头浮在⽔面,但还不能使他单靠自己的力量跳出⽔来。他还不能控制自己,不能韬光养晦。什么工作都没有心思去做。他精神上正在过一道难关,结果是极有收获的:——他将来的生命都在这个转变中间长了芽;——但这种內心的财富,目前除了极端放 ![]() ![]() 而他遗传得来的本能,前人的恶习,此刻忽然暴露了出来。 他拚命喝酒了。 他往往酒气冲人,嘻嘻哈哈的回家:完全消沉了。 可怜的鲁意莎对他望了望,叹着气,一句话也不说,只管祈祷。 有天晚上他从店酒里出来,在城门口气见⾼脫弗烈特舅舅滑稽的背影,驮着包裹走在他前面。这矮子已经有几个月不到本地来,在外边逗留的时期越来越长了。克利斯朵夫非常⾼兴的老远叫他。给包袱庒得弯了⾝子的⾼脫弗烈特,回过头来瞧见克利斯朵夫装着鬼脸,便坐在路旁的界石上等他。克利斯朵夫眉飞⾊舞,连奔带纵的跑过来,握着舅舅的手劲使的摇,表示十二分亲热。⾼脫弗烈特对他瞅了好久,才说:“你好,曼希沃。” 克利斯朵夫以为舅舅认错了,噤不住哈哈大笑。他想:“可怜的人老啦,记忆力都没有了。” 的确,⾼脫弗烈特神气老了许多,⽪肤更皱,人更矮,更瘦弱,呼昅也短促而费劲。克利斯朵夫还在那里唠唠叨叨。⾼脫弗烈特把包裹驮在肩上,默默无声的又走起来了。他们俩肩并肩的一同回家,克利斯朵夫指手划脚,直着嗓子说话。⾼脫弗烈特咳了几下,只是不做声。克利斯朵夫问他什么话的时候,他仍旧管他叫曼希沃。这一回克利斯朵夫可问他了:“哎!您怎么叫我曼希沃?我明明是克利斯朵夫,难道您忘了吗?” ⾼脫弗烈特只管走着,抬起眼睛把他瞧了瞧,摇头摇冷冷的说:“不,你是曼希沃,我清清楚楚认得是你。” 克利斯朵夫停着脚步,呆住了。⾼脫弗烈特照旧迈着小步走着,克利斯朵夫不声不响的跟在后面。他酒醒了。走过一家有音乐的咖啡店门口,不清不楚的镜子里照出门灯和冷清清的街道,克利斯朵夫上去照了一下,也认出了⽗亲的面目,不由得失魂落魄的回到家里。 他整夜的反省,彻底做了番检讨。现在他明⽩了。不错,他认出了在心中抬头的本能与恶习,觉得不胜厌恶。他想起在⽗亲遗骸旁边守灵的情景,想起当时许的愿,又把那时以后自己的生活温了一遍,发觉每件事都违背了他起的誓。一年以来他做了些什么呢?为他的上帝,为他的艺术,为他的灵魂,他做了些什么呢?为他不朽的生命做了些什么呢?没有一天不是⽩过的,不是蹋糟掉的,不是玷污的。没有写过一件作品,没有转过一个念头,没有作过一次持久的努力。只有一大堆混 ![]() ![]() 他夜一没有睡着。早上六点,天还没有亮,他听见舅舅准备动⾝了——因为⾼脫弗烈特不愿多耽留。他只是经过这儿,照例来看看他的妹妹与外甥,早就声明第二天要走的。 克利斯朵夫走下楼去。⾼脫弗烈特看见他⾎⾊全无,夜一的痛苦使他的腮帮陷了下去。他向克利斯朵夫亲热的笑了笑,问他可愿意送他一程。天还没有破晓,他们就出发了。两人用不着说话,彼此都很了解。走过公墓的时候,⾼脫弗烈特问:“你可愿意进去一下吗?” 他到城里来一次,总得去看一次约翰-米希尔和曼希沃的墓。克利斯朵夫不到这儿已有一年了。⾼脫弗烈特跪在曼希沃的墓前说道:“咱们来祈祷罢,但愿他们长眠,永息,别来 ![]() 他这个人一方面极有见识,一方面又有古怪的 ![]() 两人关上了咿哑作响的铁门,顺着墙 ![]() “啊!舅舅,"他说,"我多痛苦!” 他不敢把他爱情的磨难说出来,怕使舅舅发窘;他只提到他的惭愧,他的无用,他的懦怯,他的违背自己的许愿。 “舅舅,怎么办呢?我有志愿,我奋斗!可是过了一年,仍旧跟以前一样。不!连守住原位也办不到!我退步了。我没有出息,没有出息!我把自己的生命蹉跎了,许的愿都没做到!…” 他们正在爬上一个俯瞰全城的山岗。⾼脫弗烈特非常慈悲的说:“孩子,这还不是最后一次呢。人是不能要怎么就怎么的。志愿和生活 ![]() 克利斯朵夫无可奈何的再三说着:“我许的愿都没做到!” “听见没有?"⾼脫弗烈特说… ( ![]() “它们也在为了别个许了愿而做不到的人啼。它们每天早上为了我们每个人而啼。” “早晚有一天,"克利斯朵夫苦闷的说,"它们会不再为我啼的…那就是没有明天的一天。那时我还能把我的生命怎么办呢?” “明天是永远有的,"⾼脫弗烈特说。 “可是有了志愿也没用,又怎么办呢?” “你得警惕,你得祈祷。” “我已经没有信仰了。” ⾼脫弗烈特微微笑着:“你要没有信仰,你就活不了。每个人都有信仰的。你祈祷罢。” “祈祷什么呢?” ⾼脫弗烈特指着在绚烂而寒冷的天边显现出来的朝 ![]() ![]() ![]() “噢!那太少了,"克利斯朵夫皱着眉头说。 ⾼脫弗烈特很亲热的笑了:“你说太少,可是大家就没做到这一点。你骄傲,你要做英雄,所以你只会做出些傻事…英雄!我可不大弄得清什么叫做英雄;可是照我想,英雄就是做他能做的事,而平常人就做不到这一点。” “啊,"克利斯朵夫叹了口气“那末生活还有什么意思呢?简直是多余的了。可是有些人说-愿即是能!-…” ⾼脫弗烈特又温和的笑了起来:“真的吗?那末,孩子,他们一定是些说谎大家。要不然他们 ![]() 他们走到了岗上,很亲热的互相拥抱了一下。小贩拖着疲乏的步子走了。克利斯朵夫若有所思的看着舅舅走远,反复念着他那句活:“Alsichkann。"他笑着想:“对,…竭尽所能…能够做到这一步也不错了。” 他向着城中回头走。冰冻的雪在脚下格格的响。冬天尖利的寒风,在山岗上把⾚裸的枯枝吹得发抖。他的脸也被吹得通红,⽪肤热辣辣的,⾎流得很快。山岗底下,红⾊的屋顶 ![]() ![]() 他眼中还含着泪。他用手背抹掉了,望着沉在⽔雾中间的旭⽇,笑了出来。大有雪意的云被狂风吹着,在城上飘过。他对乌云耸了耸鼻子表示満不在乎。冰冷的风在那里吹啸… “吹罢,吹罢!随你把我怎么办罢!把我带走罢!…我知道我要到哪儿去。” 当你见到克利斯朵夫的面容之⽇, 是你将死而不死于恶死之⽇。 (古教堂门前圣者克利斯朵夫像下之拉丁文铭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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