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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约翰·克里斯朵夫 作者:罗曼·罗兰 | 书号:38558 时间:2017/8/16 字数:27235 |
上一章 卷四 反抗 第二部 陷落 下一章 ( → ) | |
正当克利斯朵夫改⾰德国艺术的经验到了这一个阶段,城里来了个法国戏班子。说准确些,那是一群乌合之众,因为照例是不知从哪儿搜罗得来的一般穷光蛋,和只要能做戏就不管人家剥削的青年演员。班首是一个有名的过时的女戏子。她这一回到德国来巡回表演,路过这小小的省城就做三天戏。 华特霍斯的一般同文为这件事轰得很热闹。曼海姆和他的朋友们对巴黎的文坛和社 ![]() ![]() ![]() ![]() ![]() ![]() ①巴黎圣⺟院屋顶四周,有许多中世纪的雕刻,表现妖魔鬼怪。 “永恒的⾁ ![]() 在伟大的都市上面,看着嘴边的食物馋涎 ![]() 以纯粹的德国人 ![]() ②《哀葛龙》为法国洛斯当的戏剧,于一九○○年在巴黎上演。《没遮拦太太》为法国萨杜与莫洛合作的戏剧,一八九三年在巴黎初演。剧中女主角说话毫无忌讳,故名为没遮拦太太。 法国剧团带到德国来的戏码,除了两三出古典剧以外,大部分是无聊的,"专门用来出口的"巴黎货⾊:因为越是平庸的东西越是际国化。第一晚上演的《多斯加》是克利斯朵夫① ![]() ①《多斯加》为萨杜所作五幕剧,于一八八起年在巴黎上演,后普契尼又以之谱成歌剧。 预告的第二出戏是法译本的《哈姆莱特》。对于莎士比亚的戏,克利斯朵夫是一向不肯放过机会的。在他心目中,莎士比亚和贝多芬都是取之无尽用之不竭的生命的灵泉。而在他最近所经过的烦闷惶惑的时期內,《哈姆莱特》更显得可贵。虽然怕对这面神奇的镜子把自己的本相再照一遍,他还是有点动心,在戏院的广告四周转来转去,很想去定一个座。可是他那么固执,因为对朋友说过了那些话,不愿意食言。要不是回去的路上碰到了曼海姆,他那晚一定象第一天一样守在家里的。 曼海姆抓着他的胳膊,气愤愤的,可是照旧很俏⽪的告诉他,有个老混蛋的亲戚,⽗亲的姊妹,不早不晚带着大队人马撞了来,使他们不得不留在家里招待。他想望外溜,可是⽗亲不答应他在家族的礼数和对长辈的敬意方面开玩笑;而他这时候因为要刮一笔钱,不能不敷衍⽗亲,只有让步,不上戏院去。 “你们已经有了票子吗?"克利斯朵夫问。 “怎么没有!一个 ![]() ![]() 他突然停住,张着嘴瞪着克利斯朵夫:“噢!…行了行了!…有办法了!…"他啯啯啯的叫了几声。 “克利斯朵夫,你看戏去吗?” “不去。” “哦,你去罢,帮我一次忙。你不能拒绝的。” 克利斯朵夫莫名片妙:“可是我没有位置啊。” “位置在这儿!"曼海姆得意非凡的说着,把戏票塞在他手里。 “你疯了,你⽗亲吩咐你的事怎办呢?” 曼海姆捧着肚子大笑:“他一定要大发雷霆了!…” 他抹了抹眼睛,说出他的结论:“明儿一起 ![]() “既然知道他要不⾼兴,我就不能接受你的,"克利斯朵夫说。 “知道?你什么都不用知道,也什么都没知道,那跟你毫不相⼲。” 克利斯朵夫捻开票子:“我一个人拿了四个座儿的包厢怎么办?” “随你怎么办。你可以睡在里头,可以跳舞,要是你⾼兴。还可以带些女人去。你总有几个吧?要不然向人家借也借得到。” 克利斯朵夫把戏票递还给曼海姆:“我不要,真的不要。你拿回去吧。” “我才不拿回来呢,"曼海姆望后退了几步。"你要不耐烦去,我也不強迫;可是我决不收回。你把票子扔在火里也好,拿去送给葛罗纳篷也好,你这个道学先生!我管不了。再见吧!” 他说完就走,让克利斯朵夫抓着票子呆在街上。 克利斯朵夫真是为难了。他想照理应当把戏票送给葛罗纳篷去,可是没有这个劲。他三心两意的回家;等到想起看一看钟点,只有穿起⾐服来上戏院的时间了。糟掉这张票子当然太傻。他劝⺟亲一块儿去,⺟亲却宁可觉睡。于是他出发了,象小孩子一样的⾼兴,可是一个人享受这样的乐趣总有点不舒服。对曼海姆的⽗亲和被他抢掉位置的葛罗纳篷,他倒不觉得过意不去,只对于可能和他分享的人抱歉;为一般象他一样的青年,那不是天大的乐事吗?他想了好久也想不出请谁一同去。而且时间已经很晚,得赶紧的了。 他进戏院的时候走过售票房,看见窗子关上,挂着客満的牌子。好些人都在懊丧的退出去,其中有一个姑娘还舍不得就走,带着 ![]() 她脸一红,回答说:“没有,先生。"她说话是外国口音。“我有个包厢不知怎么办。可不可以请你一起去?” 她脸更红了,一边道谢一边表示不能接受。克利斯朵夫被她一拒绝,心里一慌,也跟着道歉,同时又继续邀请,可是说来说去她总不肯答应,虽然她心里很愿意。他急起来了,忽然下了决心说:“好吧,我有个办法。你把票子拿去。这出戏我早已看过,——(那是夸口。)——我不在乎,你一定比我更感兴味。请你拿了罢,我完全是诚心的。” 那姑娘被他这种真诚的态度感动了,差点儿连眼泪都涌上来。她结结巴巴的道谢,表示决不愿意他作这样的牺牲。“那不是得了吗?咱们进去罢,"他笑着说。 他的神气那么善良,那么坦⽩,她觉得刚才就不应该拒绝,便不好意思的回答说:“那末多谢你了。” 他们进去了。曼海姆的包厢在戏院的央中,突出在外面,毫无隐蔽的。他们一进场就被大家注意了。克利斯朵夫请那少女坐在前面,自己坐得靠后面一点,免得她发窘。她正襟危坐,羞得连头也不敢转动一下,心中懊悔不该接受他的邀请。克利斯朵夫为了让她定一定神,同时也为了无话可说,假装望着别处。但他不论望到哪儿,都觉察为了自己带着一个陌生女子混在漂亮的包厢客人中,旁人都在大惊小怪,议论纷纷。他向大家瞪着眼睛,觉得他不去过问别人而别人老是来过问他,真是岂有此理。他没想到那种冒昧的好奇心尤其是针对他的同伴,而众人对她的目光也更露骨。为了表示不把旁人的思想议论放在心上,他便探着⾝子和她搭讪。可是他一开口,她更惊慌得厉害,觉得要回答他的话真是件苦事;她低着头,好容易才说出一个是或否。克利斯朵夫看她怕羞得可怜,也就缩在包厢的尽里头不理她了。幸而台上的戏也开场了。 克利斯朵夫没有看广告,也不关心那有名的女演员扮什么角⾊。他象那些天真的人一样,到戏院来是看戏而非看戏子的。他 ![]() “这是谁呢?是谁呢?"他轻轻的问着自己。"总不成是…” 等到他不得不承认那的确是哈姆莱特的时候,不由得开口骂了一句;那位女伴是外国人,没有懂,但左近的包厢里已经听到,马上气愤愤的把他喝住了。他便缩在包厢的尽里头,好称心如意的咒骂一顿。他气极了。要是他能公平一点,对于化装的漂亮,把一个六旬老妇变成青年男子,甚至还显得俊美(至少在一般捧角的人心里)的艺术上的"解数",可能表示敬意。但他庒 ![]() ![]() ①贝多芬的歌剧《莱奥诺拉》(亦称《菲德里奥》),女主角莱奥诺拉女扮男装,⼊狱营救丈夫。此系剧中情节使然,与此处演哈姆莱特而女扮男装完全不同。 ②香曼莱为十七世纪法国女演员,以演拉辛的悲剧见称于史。了她的角⾊竭力庒制自己,她仍旧有股青舂与 ![]() ![]() ![]() ![]() ![]() 克利斯朵夫脸上古怪的表情突然停止了。他一动不动,声息全无。一种优美的富有音乐味的声音,一个女 ![]() 克利斯朵夫忘了他的同伴,竟移到包厢前排,坐在她的⾝旁,眼睛直钉着那个不知名姓的女演员。可是一般并非来听一个无名女戏子的群众,完全不注意她;直要等女扮男装的哈姆莱特开口,他们才决心鼓掌。克利斯朵夫看了大为生气,低声骂着"蠢驴!"使十步以內的人都听见了。 到幕间休息的时候,克利斯朵夫才记起了他的同伴;看她始终那么羞怯,他一边笑一边想到她一定给他耝野的举动吓坏了。——不错:这年轻的姑娘,和他萍⽔相逢而相处几小时的少女,的确拘谨得近乎病态:刚才要不是在特别奋兴的情形之下,她决不会接受他的邀请。而她一接受就后悔,恨不得找个机会溜掉。更糟的是她成了众目睽睽的目标,而同伴在背后——(她连转过头去望一望都不敢)——低声咒骂,咕噜不已,越发使她慌张得厉害。她以为他什么都会做出来的;他一坐到前面来,她简直吓得⾝子都凉了:知道他还有什么古怪的行动呢!她真想钻下地去。她不知不 ![]() 可是在休息时间听到他和善的说话,她又放了心。“我是个 ![]() 她望着他,看见他 ![]() 他接着又说:“我不能隐蔵我的思想…可是那也太不成话了!…这个女人,活了那么一把年纪的女人!…” 他脸上又做了个厌恶的表情。 她微微一笑,轻轻的回答:“说是这么说,究竟是很美的。” 他注意到她的外国口音,就问:“你是外国人吗?” “是的。” “是教员吗?"他一边看着她朴素的⾐服一边又问。 “是的。"她红着脸回答。 “请问是哪一国人?” “法国人。” 他做了个惊讶的势姿:“法国人?真想不到。” “为什么?"她胆怯的问。 “你这样的…严肃!” (她以为这句话在他嘴里不完全是恭维。) “法国象我这样的也有的是,"她说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 他瞧着她那张小小的忠厚的脸,鼓起的脑门,笔直的小鼻子,四周簇拥着栗⾊头发的瘦瘦的腮帮。可是他视而不见,心里只想着那美丽的女演员,再三说:“怪了,你是法国人!…真的吗?你跟那个奥菲利娅是一个家国的?简直教人不能相信。” 他静默了一会又说:“她多美啊!”他这么说着,完全没觉得这个话仿佛把奥菲利娅跟这个女伴作了个不大客气的比较;她明明感觉到了,可并不怪克利斯朵夫,她自己也认为奥菲利娅美极了。他想从她那儿打听一些关于那个女戏子的消息,她却一点不知道;显而易见她对剧坛的情形很隔膜。 “听到台上说法国话,你一定很愉快吧?”他问。 这句话他是随口说的,不料正说到了她的心里。 “啊!"她那种流露真情的口吻使他很注意,"我真⾼兴。在这儿我闷死了。” 这一回他可对她仔细瞧了瞧:她的手微微挛痉着,好似感到庒迫的样子。但她立刻想起这种话可能得罪他:“噢!对不起,"她说,"我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老老实实的笑了:“得了罢,不用客套!你说得很对。在这儿,不一定要法国人才堵得慌,嘿!” 他耸起肩膀呼了口气。 可是她觉得说出了心里的话很难为情,从此不作声了。同时她也注意到,隔壁几个包厢里有人在偷听他们的谈话:他也发觉了,大为愤怒。他们俩就这样打断了话。休息的时间还没完,他便走到戏院的回廊里去溜溜。少女的话还清清楚楚在他耳朵里,他可心不在焉,脑子里全是奥菲利娅的形象。在以后的几幕中,她更把他完全抓住了;等到奥菲利启发疯的一场,唱着那一段爱与死的凄凉的歌,她的声音那么动人,使克利斯朵夫惊心动魄,快要放声大哭了。他恨自己这样软弱,——(他认为真正的艺术家是不应该哭的),——又不愿意让人家看到,便突然从包厢里走了出去。回廊里,大厅上,都没有人。他心慌意 ![]() ![]() ![]() ![]() ![]() ![]() 克利斯朵夫回到家里,把那个被他丢在包厢內而连姓名也没知道的少女完全忘了。 第二天早上,他到一家三等旅馆去访问女演员。剧团的经理把她和其余的伙伴安顿在这儿,那个名角儿住的却是城里的第一家旅馆。克利斯朵夫被带进一间杂 ![]() ![]() 她重复了两三遍,念到R的时候拚命的卷⾆头。 “不象个姓,倒象个赌咒的字…"接着她真的赌了一个咒。 “他是个年轻人还是个老头儿?…讨人喜 ![]() 于是她又唱起来:再没有比我的爱情更甜藌的了… 同时她在房里搜索,咒骂那支躲在 ![]() 她还没完全穿好⾐服,只裹着件浴⾐,宽大的袖子里露出一对⾚裸的手臂,头也没梳,一卷卷的头发掉在眼睛和腮帮上。美丽的深⾊眼睛,嘴巴,面颊,下巴上那个可爱的酒涡,一古脑儿都堆満着笑意。她用着沉着而歌唱般的产音,对自己的⾐着略微表示一下歉意。她明知道用不着道歉,客人只会 ![]() ![]() ![]() ![]() ![]() ![]() ![]() ![]() ![]() ![]() ![]() ![]() ![]() 他们忽然发觉已经谈了一小时。克利斯朵夫向富丽纳——(这是她在戏班里的名字)——提议下午再来,带她到城里去遛遛。她听了快活极了;两人约定吃过中饭就见面。 时间一到,他就来了。⾼丽纳坐在旅馆的小客厅里,捧着一个本子⾼声念着。她用笑眯眯的眼睛招呼他,只管念下去,念完了一句,才做手势要他坐在大沙发上,挨着她:“这儿坐罢。别说话。我得把台词温一遍。一刻钟就完了。” 她用指尖点着脚本,念得又快又草率,象个 ![]() ![]() 他可替她的台词有些担心,问:“你想你这样行了吗?” “当然啰,"她肯定的回答。"并且还有那提词的人,要他⼲吗的?” 她到房里去戴帽子。克利斯朵夫因为等着她,便坐在钢琴前面按了几个和弦。她听了在隔壁屋里喊起来:“噢!这是什么?你再弹呀!那多好听!” 她跑来了,随手把帽子望头上一套。他弹完了,她要他再弹,嘴里还来一阵娇声娇气的赞叹;那是法国女子的习惯,不管是为了《特里斯坦》或是为了一杯巧克力。克利斯朵夫笑了:这对他的确换了一种口味,和德国人张大片辞的派头完全不同。其实是一样的夸张,不过是两个极端罢了:一个是把一件小骨董说得山样大,一个是把一座山说得小骨董样小:还不是一样可笑!可是他那时觉得后面的一种比较可爱,因为是从他心爱的嘴里说出来的。⾼丽纳问他弹的是谁的作品;一知道是他的大作,她又叫了起来。他早上已经告诉过她,他是个作曲家,但她 ![]() ![]() ![]() ⾼丽纳冷笑了一声。 这样以后,他弹着越来越难懂的作品,想瞧瞧她究竟懂到什么程度。可是大胆的音乐似乎并没有把她搞糊涂;而在一阕因为从来没有被德国人了解,连克利斯朵夫自己也开始怀疑的,特别新颖的曲调之后,⾼丽纳竟要求他再来一遍,而且还站起⾝子背出调子来,几乎一点没错;那时克利斯朵夫的诧异更是可想而知了。他转过⾝来对着她,非常感动的握着她的手,嚷道:“噢!你倒是个音乐家!” 她笑了,说她早先在一个外省的歌剧院中唱过,但有个剧团经理在跑码头的时候碰到她,认为她有演韵文剧的才具,劝她改了行。 “多可惜!"他说。 “为什么?诗也是一种音乐啊。” 她要他把歌的意义给解释了;他又用德语把歌词念给她听,她马上跟着学,象猴子一样容易,连他抿嘴 ![]() ![]() ![]() ![]() ![]() ![]() ![]() ![]() ![]() ![]() 她皱皱眉头说:“我觉得它不自然。” “怎么不自然?"他笑着说。"你想想它的意思罢。在这儿听起来难道会不真吗?"他指了指心窝。 “也许对那儿是真的…可是这儿觉得不自然,"她扯了扯自己的耳朵。 从极轻忽然吊到极响的德国派朗诵,她也觉得刺耳:“⼲么他要这样大叫呢?又没有别人在场,难道怕邻居听不见吗?他真有点儿这种神气…(对不起!你不会生气吧?)…他好象远远的招呼一条船。” 他并不生气,倒是真心的笑了,认为这种见解不无是处。她的议论使他听了好玩;从来还没人和他讲过这一套呢。结果他们都同意:用歌唱表现的朗诵最容易把很自然的说话变得不成样子,象一条越来越大的虫。⾼丽纳要求克利斯朵夫替她写一阕戏剧音乐,用乐队来为她的说⽩作伴奏,偶然穿揷几段歌唱。他听了这个主意很奋兴;虽然场面的安排极不容易,但他觉得为了⾼丽纳的嗓子值得一试;于是他们想着许多将来的计划。 等到他们想出门,已经快五点了。在那个季节里,天很早就黑的。散步是不可能了。晚上⾼丽纳还要参加排戏,那是谁也不准参观的。所以她约他明天下午来带她出去,完成今天的计划。 第二天差点儿又跟上一天一样。他发见⾼丽纳骑在一张⾼凳上,吊着腿,照着镜子,正在试一副假头发。旁边有服侍她上装的女仆和理发匠,她嘱咐理发匠要把一卷头发给弄得⾼一些。她一边照着镜子,一边望着站在背后微笑的克利斯朵夫,吐吐⾆头。理发匠拿着假头发走了,她便 ![]() 她把腮帮 ![]() “噢!我真快活!"她说,"今晚上可行了,行了。——(她说的是假头发。)——我真急死了!要是你早上来,就可以看到我可怜得什么似的。” 他追问什么缘故。原来巴黎的理发匠包装的时候搞错了,替她放了一副跟她的角⾊完全不配的假头发。 “完全是平的,笔直的望下挂着,难看死了。我一看就哭了,哭得昏天黑地。可不是吗,台齐莱太太?” “我进来的时候,"那女仆接着说,"太太把我吓坏了。太太脸⾊⽩得象死人一样。"① 克利斯朵夫笑了。⾼丽纳在镜子里看到了,愤愤的说:“你好笑吗,没心肝的!"可是她也跟着笑了。 他问她昨晚排戏的情形怎么样。——据说一切都很好。但她很希望人家把别的演员的台词多删掉一些,可别删掉她的…两人谈得那么有劲,把一个下午又虚耗了一半。她慢条斯理的穿着⾐服,征求克利斯朵夫对她装束的意见。克利斯朵夫称赞她漂亮,天真的用他不三不四的法语说从来没见过比她更" ![]() ![]() “我说了什么啊?"他问。"不该这么说的吗?” “不错!不错!"她简直笑弯了 ![]() 终于出门了。她的花花绿绿的服装和咭咭呱呱的说话,引起了大家的注目。她看一切都用着俏⽪的法国女子的眼光,完全不想隐蔵自己的感想。看到时装店陈列的⾐衫,卖画片的铺子里 ![]() ![]() ![]() ![]() 他们去参观大教堂。⾼丽纳虽然穿着⾼跟鞋和长袍子,还是要爬上塔顶,⾐摆在踏级上拖着,在扶梯的一只角上给勾住了;她可不慌不忙,痛快把⾐服一扯,撕破了,然后毫无顾忌的把⾐裾提得老⾼,继续往上爬。她差点儿把大钟都要敲起来。到了塔顶,她大声念着雨果的诗句,——克利斯朵夫一个字都不懂,——又唱着一支通俗的法国歌。随后,他学着伊斯兰教祭司的模样⾼叫了几声。——天快黑了。他们回到教堂里,浓厚的黑影正沿着⾼大的墙壁上升,正面的花玻璃象神幻的瞳子一般闪闪发光。克利斯朵夫瞥见那天陪他看《哈姆莱特》的少女跪在侧面的一个小祭堂里。她一心一意的在那儿祷告,没看见他;但她痛苦而紧张的脸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很想和她说几句话,至少跟她打个招呼;但他被⾼丽纳拉着望前直奔。 他们不久就分手了。她得准备上台; ![]() ⾼丽纳” 他一时看不懂。等到弄明⽩了,他和⾼丽纳一样快活,马上到旅馆去了。他担心吃饭的时候要碰到整个戏班子的人,不料一个都没看见。甚至⾼丽纳也失踪了。最后他听见屋子尽里头有她很响很⾼兴的声音;他跟着去找,终于在厨房里找到了。她忽发奇想的要做一盘别出心裁的菜,放着大注香料,使満街満巷都闻到的南方菜。她和旅馆里的胖子老板娘混得好极了,两人咭咭呱呱说着一大堆 ![]() 他们一起回到小客厅,饭桌已经摆好:只有他和⾼丽纳两个人的刀叉。他不由得问戏班子里的同伴在哪儿。 “不知道,"⾼丽纳做了个満不在乎的手势。 “你们不一起吃饭吗?” “没那回事!在戏院里碰见已经够受了!…还得一块儿吃饭吗?…” 这一点和德国习惯大不相同,他听了又奇怪又羡慕。 “我以为你们是个很会 ![]() “那末,"她回答说,"难道我不会 ![]() “ ![]() “那可好玩喽,"她说。"⼲吗不在一只杯子里喝呢?” “你不觉得这表示友爱吗?” “滚它的蛋,友爱!我跟我喜 ![]() “象我这样跟你一样思想的人,在这儿过的有趣⽇子,你可知道了罢?” “那末上我们那儿去呀!” 那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他问她关于巴黎和法国人的情形。她告诉了他许多事情,可并不完全准确。除了南方人喜 ![]() ![]() ![]() ![]() ![]() 克利斯朵夫听着,连嘴都合不拢来了;那真教人听得出神呢。⾼丽纳自己也听得飘飘然;至于昨天向克利斯朵夫说她过去的生活如何艰苦等等,她完全忘了,而他也一样的记不起。 可是⾼丽纳并非单单要教德国人喜 ![]() ![]() ![]() ![]() ![]() ⾼丽纳看着他一本正经觉得好玩。他在钢琴上弹着他带来的音乐,她挨在他⾝旁,把裸露的手臂绕着克利斯朵夫的脖子,并且为了看乐器,她⾝子望前探着,几乎把脸靠着他的脸。他觉得她的睫⽑掠在他的脸上,看见她眼梢里带着俏起的意味,也看到那张可爱的脸撅着嘴 ![]() “你怎么啦?"他很奇怪的问。 她望了他一下,噤不住哈哈大笑了。 他完全莫名片妙:“你笑什么?难道我说了什么古怪的话吗?” 他越钉着问,她越笑。快歇住了,一看他那副发呆的神气,她又大笑起来。她站起⾝子,跑去倒在屋子那一头的大沙发上,把脸埋在靠枕里,让自己笑个痛快,她全⾝都跟着菗动。他也被她引得笑起来,走过去拍着她的背。等到她称心象意的笑够了,才抬起头来,抹着眼泪,对他伸着手:“哎啊!你多老实!"她说。 “不见得比别人更坏吧?” 她抓着他的手还在格格的笑:“法国女人不正经是不是?”(她学着他古怪的法语读音。) “你这是嘲笑我啊。"他也兴致 ![]() 她温柔的望着他,用力摇着他的手,问:“咱们是朋友吗?” “当然!"他照样摇着她的手。 “⾼丽纳走了,你会想起她吗?你不恨她吗,这个不正经的法国女人?” “德国蛮子这么傻,你也不恨他吗?” “就为他傻才喜 ![]() “一定的…你会跟我通信吗?” “我可以赌咒…你也得赌咒。” “行,我就赌咒。” “不是这样的。得伸出手来。” 她学着古代罗马人发誓的模样。她要他答应写一个剧本,一出通俗的歌剧,将来译成法语,让她在巴黎上演。下一天她就得跟着剧团走了。他约定后天上法兰克福去看她,剧团要在那边公演。他们又谈了些时候。她送给克利斯朵夫一张照片,上半⾝差不多是裸体的。两人⾼⾼兴兴的分手了,象兄妹似的拥抱了一番。自从⾼丽纳看出克利斯朵夫很喜 ![]() ![]() 他们都睡得很好,谁也不做 ![]() ![]() ![]() ![]() ![]() ![]() ![]() ![]() ![]() ![]() ![]() 他搭最后一班火车回去。在一个中间站上,对面开来的火车已经先等在那儿。克利斯朵夫在对方列车的三等车里,——正对着他的车厢,——看见那个陪他看《哈姆莱特》的法国少女。她也看到了克利斯朵夫,认得是他。两人都愣了一愣,不声不响行了个礼,一起低下头去,连动都不敢动。可是他一眼之间已经看见她戴着一顶旅行便帽,⾝边放着一口旧提箱。他没想到她离开德国,以为是出门几天。他不知道应不应当和她说话,迟疑了一会,心里盘算着和她说些什么,正当他要去放下车窗招呼她的时候,忽然听到开车的讯号,就放弃了说话的念头。列车开动之前又过了几秒钟。他们俩面对面望着。彼此的车厢里都没有别人,他们把脸贴在车窗上:透过周围沉沉的黑夜,四只眼睛碰在一起。双重的车窗隔着他们。要是伸出胳膊,还可以碰到呢。咫尺,天涯。车子开动了。她始终望着他,在这个分离的一刹那,她不觉得胆小了。两人望得出了神,连最后一次点点头都没想到。她慢慢的远去了,不见了;他眼看她的列车在黑夜里消灭。象两个流浪的星球似的,他们俩走近了一下,又在无垠的太空中分开了,也许是永久的分开了。 等到看不见她了,他才感到自己心里给那道陌生的目光挖了一个窟窿;他不明⽩为什么,可是明明有个窟窿。半阖着眼⽪,蒙蒙眬眬的靠在车厢的一角,他觉得自己眼睛里深深的印着那一对眼睛的影子;别的思想都静了下来,让他仔细体会那个感觉。⾼丽纳的形象在心房外面转动,好比一只飞虫起着窗子;但他不让她进来。 等他下了车,呼昅着夜晚凉慡的空气,在万籁无声的街上走动之下,精神一振,又看到了⾼丽纳的影子。他回想到那个可爱的女戏子,自个儿微微笑着,又⾼兴又气恼,因为一忽儿想到她亲热的举动,一忽儿想到她耝俗的情调。 他怕惊醒睡在隔壁屋子里的⺟亲,不声不响的脫着⾐服,一边轻轻的笑着咕噜道:“这些古怪的法国人!” 可是那天晚上在包厢里听到的一句话又回到他的记忆里:“象我这样的也有的是。” 他第一次跟法国接触就看到了它双重的 ![]() ![]() 仿佛怎么样才能算法国人倒要一个德国人来决定似的。 象法国人也罢,不象法国人也罢,总而言之他想着她;因为他半夜惊醒过来,心里一阵难过;原来他记起了放在少女⾝边的箱子,忽然明⽩那姑娘是一去不回的了。其实他早该想到而竟没想到。这一下他却隐隐约约有点儿伤感。但他在 ![]() 可是下一天他出门第一个就碰到曼海姆,叫他 ![]() ① ![]() “你真是个大人物,"曼海姆嚷着说,"我甘拜下风了!” “我又没做什么,"克利斯朵夫回答。 “你真了不起!老实说,我忌妒你。一手抢掉了葛罗纳篷的包厢,还请了他们的法国女教师去代替他们,嘿嘿!那太妙了,我就没这个本领!” “她是葛罗纳篷家的女教师吗?” “对,你尽管装不知道,只做是无心的,我也劝你这么办!…爸爸简直不肯罢休。葛罗纳篷一家都气死了!…可是事情很快就有了解决,他们把那姑娘撵走了。” “怎么!"克利斯朵夫叫起来,"他们把她歇了!…为了我把她歇了?” “你没知道吗?她没跟你说吗?” 克利斯朵夫表示很难受。 “好家伙,别烦恼了,"曼海姆说“那也没关系。而且你早该想到的,只要葛罗纳篷他们一发觉…” “什么?发觉什么?"克利斯朵夫嚷着。 “发觉她是你的妇情啰!” “可是我连认识都不认识她,连她是谁也不知道。” 曼海姆微微一笑,意思是说:“你把我当作傻子了。” 克利斯朵夫气恼之下,一定要曼海姆相信他的话。曼海姆便道:“那就更怪了。” 克利斯朵夫 ![]() 克利斯朵夫难过到极点,竭力想寻访女孩子的踪迹,想写信向她道歉。可是谁也不知道她的事。他上葛罗纳篷家去问,碰了个钉子;他们不知道她上哪儿去的,并且也不关心这种事。克利斯朵夫一心想着自己害了人,悔恨不已。除了悔恨,还有那双眼睛的神秘的魔力,象一道光似的悄悄的照着他的心。岁月的洪流,新的念头,似乎把那魅力与悔恨一起淹没了,盖掉了;可是它们暗中老在他心底里。克利斯朵夫始终忘不了他所谓他的牺牲者。他发誓要把她找到。明知道机会很少,他却有把握能够和她再见。 至于⾼丽纳,她从来没复他的信。过了三个月,他不再存什么希望了,忽然收到她一通四十字长的电报,用着怪⾼兴的语调给他许多亲密的称呼,问"大家是否还相爱"。后来,杳无音讯的差不多隔了一年,又接到一封信短,象小孩子似的把字写得 ![]() ![]() 目前,⾼丽纳的印象还很新鲜,两人 ![]() ![]() ![]() ①音乐话剧(Melodrame)有两种:一是通俗戏剧,以惊心动魄的紧张场面为主,羼杂悲剧与喜剧的成分,间亦用音乐作穿揷。另一种为音乐部分极占重要的戏剧,但与歌剧不同,歌唱与说⽩兼而有之,而说⽩又有音乐伴奏。 ⾼丽纳的批评使克利斯朵夫对于瓦格纳派的朗诵体格外觉得笨重,甚至难听;他考虑到在戏剧中把说⽩与歌唱放在一处,用昑咏体把它们合在一起,是不是无聊,是不是违反自然:因为那好比把一骑马和一只鸟拴在同一辆车上。说⽩与歌唱各有各的节奏。一个艺术家为了他所偏爱的一种艺术而牺牲另一种,那是可以理解的。但要在两者之间求妥协,就非两败俱伤不可:结果是说⽩不成其为说⽩,歌唱不成其为歌唱。歌唱的壮阔的波澜,势必受狭窄单调的河岸限制;而说⽩的美丽的裸露的四肢,也要包上一层浓 ![]() 知不觉与溪⽔的歌声相应。这样,音乐与诗歌都自由了,可以并肩前进,把彼此的幻梦融和在一起。当然不是任何音乐任何诗歌都能这样结合的。一般耝制滥造的尝试和恶俗不堪的演员,往往使反对杂剧的人振振有辞。克利斯朵夫也久已跟他们一样存着厌恶之心:演员们依着乐器的伴奏念那些语体的昑诵的时候,并不顾到伴奏,并不想把他们的声音与伴奏融合为一,只想教人听到他们的声音:这种荒谬的情形的确使一切有音乐感觉的耳朵受不了。可是从他听到了⾼丽纳谐和的声音,听到了她流⽔似的,纯净的声音,象一道 ![]() ![]() 他或许看得很对;但这一类的艺术倘使要真有价值,可以说是所有的体裁中最难的,象克利斯朵夫那样没有经验的人去贸然尝试,决计免不了危险。尤其因为这种艺术有一个主要条件:就是诗人,艺术家,演员,三方面的努力必须非常调和。克利斯朵夫完全不理会这些,就冒冒失失的去尝试只有他一个人感觉到它的法则的新艺术。 最初他想采取莎士比亚的一出神幻剧①或《浮士德》后部中的一幕来配制音乐。但戏院方面并无意作这种尝试,认为费用既不赀,而且是荒唐的试验。大家承认克利斯朵夫对音乐是內行,但看到他胆敢对戏剧也有所主张,就觉得好笑而不把他当真了。音乐与诗歌,好似两个漠不相关而暗中互相仇视的世界。要踏进诗歌的领域,克利斯朵夫必须和一个诗人合作;而这诗人是不容许他选择的,连他自己也不敢选择:因为他不敢信任自己的文学趣味。人家说他完全不懂诗歌,事实上他对于周围的人所赞赏的诗歌,的确完全不懂。凭着他那种老实与固执的脾气,他费了不少苦心去领略这一首诗或那一首诗的妙处,始终没成功,他不胜惶愧,承认自己没有诗人的素质。其实他很爱好某几个过去的诗人;这一点使他还有点安慰。但他爱好那些诗人的方式大概是不对的。他发表过奇特的见解,说唯有把诗译成了散文,甚至译成了外国文的散文而仍不失其为伟大的诗人才算伟大,又说文辞的价值全靠它所表现的心灵。朋友们听了都嘲笑他。曼海姆把他当做俗物。他也不敢辩⽩。只要听文人谈论音乐,就可知道一个艺术家一旦批评他外行的艺术就要闹笑话。这种例子他天天有得看到,所以他决意承认(虽然心里还有点怀疑),自己对诗歌真是外行,而对那些他信为更在行的人的见解,闭着眼睛接受了。杂志里的朋友们给他介绍了一个颓废派诗人,史丹芬·洪·埃尔摩德,说他写了出别出心裁的《伊芙琴尼亚》。当时的德国诗人和他们的法国同行一样,正忙着把古②希腊的悲剧改头换面。埃尔摩德的作品就是半希腊半德国式的那一种,把易卜生,荷马,甚至王尔德的气息混在一起,当然也没忘了查看一下考古学。他所写的阿伽门农是个神经衰弱病者,阿喀琉斯是个懦怯无用的人:他们互相怨叹自己的处境;而这种怨叹当然也无济于事。全剧的重心都在伊芙琴尼亚一个人⾝上:她又是一个神经质的,歇斯底里的,迂腐的伊芙琴尼亚,教训着那些英雄,狂叫怒吼,对着大众宣说尼采派的厌世主义,结果是醉心于死而在狂笑中自刎了—— ①神幻剧(aeeerieB)是音乐部分极占重要的一种戏剧,形式上与音乐话剧相似,但神幻剧內容多以希腊神话或著名诗歌为题材,不似音乐话剧之比较通俗。 ②据希腊神话,伊芙琴尼亚为迈锡尼王阿伽门农之女。希腊人 ![]() ![]() ![]() 这部狂妄的作品,完全代表一个穿着希腊装束的没落的野蛮民族,与克利斯朵夫的精神 ![]() ![]() ![]() ![]() 等到排演的时候,他可发见了作品的真面目。有一天他听着其中的一幕觉得荒谬之极,以为是演员们把它改了样,他不但当着诗人向演员解释剧本,还对那个替演员们辩护的诗人解释。作者不服气了,怪不⾼兴的说他总该明⽩自己所要表⽩的东西罢。克利斯朵夫一口咬定埃尔摩德完全不了解剧本。众人听了哄堂大笑,克利斯朵夫才觉得自己闹了笑话。他住了嘴,承认那些诗句究竟不是自己写的。于是他看出了剧本的荒谬,大为丧气;他不懂怎么早先会误解的。他骂自己糊涂,扯着自己的头发。他想聊以慰自,暗暗的说:“好罢,我 ![]() ![]() ![]() “是不是你不喜 ![]() 克利斯朵夫鼓着勇气回答:“说老实话,我不喜 ![]() “那末你写音乐以前,没把剧本念过一遍吗?” “念过的,"克利斯朵夫天真的说,"可是我误会了,把作品了解错了。” “可惜你没有把你所了解的自己写下来。” “唉!我要能自己写才好呢!"克利斯朵夫说。 诗人品恼之下,为了报复,也批评他的音乐了。他埋怨它繁重,使人听不到诗句。 诗人固然不了解音乐家,音乐家也固然不了解诗人,演员们却是对他们俩都不了解,而且也不想了解。他们只在唱辞中找些零星的句子来卖弄自己的特长。他们绝对不想把朗诵去适应作品的情调和节奏:他们和音乐分道扬镳,各自为政,仿佛他们永远没把音唱准似的。克利斯朵夫气得咬牙切齿,拚命把一个一个的音符念给他们听:可是他叫他的,他们唱他们的, ![]() 要不是为了已经排演到相当程度,怕取消了会引起诉讼,克利斯朵夫早就放弃这个戏了。曼海姆听到他灰心的话,満不在乎的说:“怎么啦?事情很顺当啊。你们彼此不了解吗?呕!那有什么关系?除了作家本人,谁又懂得一件作品?作家自己能懂,已经算了不起了!” 克利斯朵夫为了诗的荒谬非常担心,说是会连累他的音乐的。曼海姆当然知道那些诗不近人情,埃尔摩德也是个无聊家伙;可是他觉得无所谓:埃尔摩德请客的时候饭菜 ![]() “哪里是轻薄话!"曼海姆笑着说。"他们都是些老实人!完全不知道人生中什么是重要的。” 他劝克利斯朵夫别为埃尔摩德的事那么 ![]() 又有人代表一个杂志来向他讨照相,他直跳起来,说谢谢老天,他没有做德皇,用不着把照片摆在街上给路人瞧。要他跟当地最有势力的沙龙有所联络简直不可能。他不接受人家的邀请;便是不得不接受了,临时又忘了去,或是心绪恶劣的去,好象存心跟大家怄气。 而最糟的是,上演的前两天,他和杂志方面的人也闹翻了。 不可避免的事终于发生了。曼海姆继续篡改克利斯朵夫的文字,把批评的段落毫无顾忌的整行整行的删掉,写上恭维的话。 有一天,克利斯朵夫在某个沙龙里遇见一个演奏家,——一个被他痛骂过的小⽩脸式的钢琴家,嘻开着雪⽩的牙齿向他道谢。他厉声回答说用不着谢。那钢琴家依旧絮絮叨叨的表示感 ![]() 华特霍斯与曼海姆正在那儿跟一个相 ![]() ![]() ![]() ①西俗:两人吵架时一造把名片递给对造是表示愿意决斗。 “摆什么臭架子!…用不着你的名片,我早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了…你是个流氓,骗子!…你想我会跟你决斗吗?…哼,你只配给人家揍一顿!…” 他的声音直闹到街上,连走路人都停下来听。曼海姆赶紧关起窗子。那女客吓坏了,想溜,可是克利斯朵夫把房门堵住了。华特霍斯脸⾊发了青,连气都透不过来;曼海姆涎⽪赖脸的笑着,两人嘟嘟囔囔的想跟他争。克利斯朵夫可绝对不让他们开口,把所能想象到的最不中听的话对他们说尽了,直到无可再骂,连起都塞住了才走掉。而华特霍斯和曼海姆等他走了才能说出话来。曼海姆马上又活泼了:他挨了骂不过象鸭子淋了阵雨。可是华特霍斯愤怒到极点,他尊严受了伤害;而且当着别人受辱,他尤岂不能原谅。同事们也跟着附和他。社里所有的同人中唯有曼海姆不恨克利斯朵夫:他拿他耍弄够了,觉得听几句耝话不能算划不来。那是怪有趣的玩艺儿,假使这种事临到他,他自己就会先笑的。所以他准备跟克利斯朵夫照常来往,好象 ![]() 吵架以后两天,《伊芙琴尼亚》公演了。结果是完全失败。华特霍斯的杂志把剧本恭维了一阵,对音乐只字不提。别的刊物可快活极了。大家哄笑,喝倒彩。戏演了三场就停了,众人的笑骂可并不跟着停止:能有个机会说克利斯朵夫坏话真是太⾼兴了!连续好几个星期,《伊芙琴尼亚》成为挖苦的资料。大家知道克利斯朵夫再没自卫的武器,就尽量利用机会,唯一的顾忌是他在宮廷里的地位。虽然他跟那位屡次责备他而他置之不理的大公爵很冷淡,他仍不时在爵府里走动,所以群众认为他还得到官方的支持,——有名无实的支持。——而他还要把这最后一个靠山亲自毁掉。 他受了批评。它不但针对他的作品,还牵涉他那个新的艺术形式,那是人家不愿意了解的,可是要把它歪曲而使它显得可笑倒很容易。对于这种恶意的批评,最好是置之不理,继续创作:但克利斯朵夫还没有这点儿聪明。几个月以来,他养成了坏习惯,对一切不公平的攻击都要还手。他写了一篇把敌人们丑诋一顿的文章,送给两家正统派的报馆,都被退回了,虽然退稿的话说得很婉转,仍带着讥讽的意味,克利斯朵夫固执起来,非想法登出来不可。他忽然记起城里有一份社会 ![]() ![]() 虽然如此,他被所有的编辑封锁之后,他所想到的还是这位朋友和他的报纸。他很知道他的举动会骇人听闻:那份报纸素来很 ![]() ![]() ![]() ![]() 克利斯朵夫既没看到自己的文章,也没看到编者的按语,那天是星期⽇,天没亮他就出发往乡下散步去了。他兴致很好,看着太 ![]() ![]() ![]() 他给太 ![]() ![]() ![]() “今儿太晚了,"他说,"明儿去吧。” 可是⺟亲觉得不妥:“不行,亲王找你去,你得马上去,或许有什么要紧事儿。” 克利斯朵夫耸耸肩:“要紧事儿?那些人会跟你谈什么要紧事儿吗?…还不是说他那一套关于音乐的见解,教人受罪!…只希望他别跟西格弗里德·曼伊哀比本领,也写一①曲什么《颂歌》!那我可不客气喽。我要对他说:你⼲你的政治吧!你在政治方面是主人,永远不会错的,可是艺术,替我免了吧!谈到艺术,你的头盔,你的羽饰,你的制服,你的头衔,你的祖宗,统没有啦;…我的天!试问你没有了这些,你还剩什么?”—— ①西格弗里德·曼伊哀为当时德国写煽动文字的评论家替德皇起的诨名。——原注 把什么话都会当真的鲁意莎举着手臂喊起来:“怎么能说这个话!…你疯了!你疯了!…” 他看⺟亲信以为真,更故意跟她玩儿,尽量吓唬她。鲁意莎直到他越来越荒唐了才明⽩他在逗她,便转过背去说:“你太胡闹了,孩子!” 他笑着拥抱她。他兴致好极了:散步的时候有个美丽的调子在 ![]() ![]() ![]() ![]() 他并不急于赶到爵府,一路瞧瞧谱子,看到一条象他一样闲 ![]() ![]() ![]() 他走进府第,态度并不严肃,至多是嘴里停止了哼唱,心却照旧快活得直跳。他把帽子望⾐帽间的桌上一扔,毫不拘礼的招呼他从小认识的老门房。——当年克利斯朵夫跟着祖⽗晚上第一次到府里来看哈斯莱,他已经在这儿当差了:——老头儿对于他嘻嘻哈哈的说笑一向不以为忤,这一回却是神⾊傲慢。克利斯朵夫没注意。更望里走,他在穿堂里又碰到一个秘书处的职员,平索对他怪亲热,话 ![]() 他进去的时候,里头刚吃过中饭。亲王在一间客厅里,背靠着壁炉架,菗着烟和客人谈天;克利斯朵夫瞥见那位公主也在客人中间菗着烟卷,懒洋洋的仰在一张靠椅中,和四周的几个军官⾼声说着话。宾主都很奋兴;克利斯朵夫进门就听到大公爵一起耝豪的笑声。可是亲王一看见克利斯朵夫,笑声马上停止。他咕噜了一声,直扑过来嚷道:“嘿!你来啦!你终于赏光到这儿来啦!你还想把我耍弄下去吗?你是个坏东西,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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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克里斯朵夫是知名作家罗曼·罗兰力作,是一本文笔与情节俱佳的经典名著,优雅小说网免费提供约翰·克里斯朵夫最新章节阅读,希望您能优雅的在优雅小说网上阅读。罗曼·罗兰撰写的约翰·克里斯朵夫最新章节免费在线阅读,约翰·克里斯朵夫为虚构作品,请理性阅读勿模仿故事情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