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致力于为用户为书迷提供免费好看的王跃文作品精选全集 |
![]() |
|
优雅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王跃文作品精选 作者:王跃文 | 书号:42190 时间:2017/9/28 字数:17557 |
上一章 雾失故园 下一章 ( → ) | |
我关于故乡的第一记忆是妈妈被张老三*。那时我还很小。 那年冬天,全村男女劳力都在从事一项神圣的事业:将横亘村前的十四座山头全部砍光,再用石头摆上十四个大字——国中应当对于人类有较大的贡献。石头字上浇了石灰浆,格外耀眼,碰上没有雾的天气,几十里以外都能看见。这个际国共产主义的超巨型标语让故乡⽗老骄傲了许多年。我隐约地记得那个冬天很冷,山里冻着。社员热情很⾼。大队的有线广播一天到晚用快板书催战。我们全家五口人都上了山。我那时太小,所有的记忆都是模糊的。我说不清有些事是长大以后 ![]() ![]() ![]() ![]() ![]() ![]() ![]() ![]() ![]() ![]() ![]() 现在应该讲到妈妈怎样被*了。我很想回避这个话题。哪一位当儿子的愿意提起这种事呢?这件事是我回忆故乡一切的心理障碍。却又是我关于故乡的第一个记忆。同这件事相关的同一时候发生的事都模模糊糊,亦真亦幻,有的也许还是我无意间虚拟的。可⽇子一久,在我多次极不情愿的回忆中,那些真真假假的事似乎都成了真的。可这件事的的确确是真的。我不太向别人提及故乡也许原因就在这里。我一个地道的乡巴佬,脚趾甲上或许还残留着泥锈,可我写的一些自以为是小说的东西居然全是有关城市生活的。只要想到写故乡一样的乡村,我就窒息。当然在今天这样的夜,我拥着 ![]() ![]() 有一天妈妈搂一块大石头时,背上的⾁⽪露得比平常更多。张老三见了,面⾊憋得通红,像便秘一样难受。他当即决定晚上地主驼子和地主婆一道批斗。社员们立即活泼得像一群猴子。爸爸妈妈看我一眼的空儿都没有了,任我一个坐在一堆砍下来的松枝上。松枝结満了冰凌儿,我坐的那一片融化了,我的庇股冻得发木。我的手指早已像细细的胡萝卜,红得很剔透。青鼻涕源源不断,叫我揩得満面厚厚的冰壳儿。记得是下午快收工的时候,我突然听见姐姐大声哭喊:“妈妈——” 我颤颤颠颠地跑了过去。见妈妈躺在一个⾼⾼的土坎下面,丝纹不动。妈妈被爸爸和姐姐抬回家以后才知道呻昑。夜里,爸爸挨批斗去了,姐姐哥哥也去接受教育。只有我守着妈妈。妈妈不断地惨叫。后来上学时教师讲到鬼哭狼嚎叫我立即想起妈妈的惨叫。即使后来知道那是贬义词了也这么联想。 妈妈无法再上山,天天躺在 ![]() 妈妈瘫痪了。 妈妈说是头晕摔下山坎的。张老三红着脸,说妈妈害怕群众批斗,企图自绝于民人。妈妈丧失了劳动能力,也享受不到照顾。哥哥不再上学了。 妈妈以后只有双手爬行,再也没有漂亮的⾝段。妈妈背靠壁板坐着的时候,照样很美。这印象是我后来的回忆。 那个冬天过后的舂天,早稻开始播种了。社员们在田里忙碌。那个延绵十几里的大标语让他们奋兴。国美佬庇股上长着尾巴。⽇本矮子个个一米三以下。国中的人造卫星比苏修的大多了。社员们议论着家国大事,斗志格外昂扬。 其实这些场面是许多年之后我从大人们的笑谈中知道的。我当时正坐在自家的门槛上看蚂蚁搬家。妈妈坐在茶堂屋打草鞋。生产队给她定了任务。我远远地见一个人一偏一偏地朝我家走来。张老三。我十分害怕这个人,连忙越过茶堂屋,躲进了里面的房间。 那种事叫做*是我后来慢慢才知道的。当时只觉得张老三对妈妈做了很恶毒的事。因为我听见张老三凶狠地连声喝令妈妈老实点老实点。妈妈嘤嘤哭泣。 张老三走了以后,我怯生生地走到妈妈⾝边。妈妈还在流泪,用稻草揩着 ![]() 那天天气很好。 从那以后张老三隔不了几天又会来。他一来我就躲。妈妈就哭。有一天终于听见妈妈很平静了。妈妈说以后不要再整我驼子。张老三说只要你老实我就不整他。以后张老三来的时候不再叫妈妈老实点。喊妈妈叔⺟。全村都是张姓宗族,张老三小爸爸一辈。妈妈不应,仍叫张老三队长。有回张老三进屋之后,我听见响动一会儿就没有一点儿声音了。静得让我害怕,担心妈妈是否叫狗⽇的张老三杀了。我趴在壁 ![]() ![]() ![]() ![]() ![]() 这恶梦般的经历真的让我心理态变。直到上大学,我对男女之事仍心怀恐惧和厌恶。当然还因为后来另外一些经历。我的 ![]() ![]() ![]() ![]() 张老三的老婆*很大,走路时 ![]() 有回海上佬疯疯癫癫地跑到我家,将妈妈死死打了一顿。妈妈不能动弹,抱着头死受。晚上爸爸又打了妈妈。妈妈就哭。妈妈不再哭出声,只流泪饮泣。 我认为妈妈挨打肯定同张老三有关。我竟然胆敢仇视张老三了。 我便伺机报复。那么小的年纪就知道报复真是罪不可恕。张老三家房子同我家背靠着,隔了几道矮矮的竹篱笆。我趴在屋后的窗户上可以窥视张老三的后院。那里种着菜。屋檐下有 ![]() ![]() 我第一次实质 ![]() ![]() 直到那天看见了桃花蹲在菜地里的⽩⽩的小庇股,我才改变袭击目标。我求哥哥给我做了一个橡⽪弹弓,寻机 ![]() ![]() ![]() 对桃花庇股劳而无功地袭击了大约半年,我上小学了。桃花与我同班。桃花很小巧,不像她妈妈。桃花从来不同我讲话。 好像是这年寒假,妈妈对我说:你船哥要复员了。 我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人。他的⾝世我长大以后才弄明⽩。船哥乡里人叫船坨。他一岁多的时候,⽗⺟死了,又没有别的亲戚。我们家同他家算是一房脉下来的。但已出五服。祖⽗怜孤惜幼,收养了他。解放时,船哥已五六岁了。⼲部严厉警告过我爸爸妈妈,船坨是劳苦民人的后代,不准亏待他。船哥十九岁时当了兵,那年我才三岁,没有记事。船哥当兵四年从未探过家。听说每年在队部过年的时候,他都非常 ![]() ![]() ![]() 船哥要回来了,妈妈好像很⾼兴。她叫哥哥姐姐收拾了我家东头的两间房子,准备船哥回来住。 船哥是骑自行车回来的,后面驮着背包和军大⾐。一伙小伢儿跟着跑。 船哥很⼲瘦,讲复员军人那种普通话。 船哥将行李放进屋里后,拿出一包糖舍给小伢儿吃。逐个问这是谁的小孩子?我们那里管小孩子叫伢儿。所以觉得船哥很了不起。轮到问我时,我 ![]() 船哥刚回家那几天没有事,就摆弄那部自行车。小伢儿围着看。船哥皱着眉头,表情专注,左敲一下,右扳一下。我很羡慕那些小伢儿,但妈妈不准我过去。后来我想那部自行车其实并没有⽑病。 几天以后船哥骑自行车进城,晚上走路回来了。自行车原来是从县武装部借的。 船哥从来不进我家门,也不听见他喊过我的爸爸妈妈。他⽩天穿着⻩军服出工,不太同社员言笑。晚上在房里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我把他唱的歌都叫做军歌。 船哥的军用普通话、军服和军歌对我有着难以抗拒的 ![]() ![]() ![]() 突然有一天,船哥带了几个兵民将张老三捆了起来。我正幸灾乐祸,船哥又带着人朝我家来了。我爸爸像是训练有素,连忙屈膝跪地,双手向后微微张开,等着来人的捆绑。谁知船哥将我爸爸一脚踢翻,直奔我的妈妈。妈妈被五花大绑起来。张老三和妈妈被剃光了头发,挂着“流氓阿飞”的牌子在全村游斗。妈妈由姐姐和哥哥抬着走。 不久船哥当了队长。 张老三不再那么神气。海上佬更加泼,经常破口大骂偷人婆。这时我好像上了初中,同桃花仍不讲话。桃花脸上的桃红⾊也好像是那时才开始有的。 桃花同我第一次讲话是那年学校小秋收活动:上山捡油茶籽。 我一向不太合群。这样的活动我更有机会独自行动。我一个人钻进一处僻静的山弯。这里油茶林茂密,十几米之外便不见人影。我一边捡茶籽,一边幻想着杀张老三和船哥。他俩已被我杀死无数次了。手段都很毒辣,包括用刀用 ![]() 喂! 有人在叫,吓了我一跳。 原来是桃花。 快来快来,桃花朝我招手。 我连忙走去。我一直后悔当时自己在她面前那么胆小那么驯服。 桃花脸⾊绯红,说要屙尿了憋不住 ![]() 我撩起她的⾐襟,弄了半天解不开。 桃花一边跺脚一边哼哼:咬断算了咬断算了。桃花几乎要哭了。 我慌忙埋头去咬桃花的 ![]() ![]() 这时桃花才叫我不准看。其实我早已掉头走开了。桃花又叫我等一等,她一个人怕。 桃花屙尿的咝咝声让我想到她的⽗亲和船哥。我猛地回了一下头。桃花赶忙并拢腿两,顿时満脸红云。 从那以后,桃花意外地同我讲话了。中学离村子有十几里路,我们跑通学。我每次上学从她家门口路过时,都碰上她刚好从家里出来。现在我想她其实是有意等我的。放学我们一道回家。当她在我面前一蹦一跳的时候,我总莫名其妙地想起贴在她肚⽪上咬 ![]() 张老三蔫了一阵子,又雄起过来了。有天晚上妈妈又挨了爸爸打。我猜想张老三⽩天又来了。那天夜里我躺在 ![]() 姐姐这时已是二十五六岁了,一直没有人上门提亲。即使按现在的审美标准,那时的姐姐也是漂亮的。姐姐像妈妈一样话不多。出工的时候,女人们议论姐姐的辫子又耝又长,她只作不听见。我早在为桃花咬 ![]() 哥哥像块石头,木木的,看人很冷。哥哥力气很大,一个人扛打稻机从来不用别人启肩。哥哥喊爸爸不喊爸爸喊驼子。爸爸打妈妈的时候,哥哥只要喊一声驼子,爸爸马上住手。最多骂哥哥几声畜牲。深夜妈妈挨打,哥哥吵醒之后,就用力擂几下壁板。屋里顿时静下来。 桃花对我的好感冲淡不了我对张老三的仇视。妈妈挨打的时候,或遭海上佬骂的时候,我甚至恨自己咬 ![]() ![]() 这时候,船哥已经了不得了。当了大队支书,仍兼着我们的生产队的队长,娶了一个叫青英的女人。这女人脸黑,鼻子大而圆,让人感觉那里面的⻩⾊ ![]() 有次我们学校搞忆苦思甜。校长请来演讲的就是苦大仇深的贫雇农儿孤船哥。船哥说在万恶的旧社会,他⽗⺟在恶霸地主家做长工,受尽了剥削庒榨,最后被活活磨折死了。他成了儿孤。是新国中给了他生新。船哥声泪俱下, ![]() ![]() ![]() 那天放学没有人与我同路。桃花好像有等我的意思。可有个同学冲我骂道:桃花爸爸⽇你妈妈的萨拉热窝!记得那时刚放映南斯拉夫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但有那些极富创造才能和想象能力的顽童将女人的某个器官称作萨拉热窝。桃花听别人一骂,也就不等我了。我那时还没有听过痛苦这个词儿,便无法用这个词儿去名状当时的心情。只是脑子死死的不打转儿。看见树,定了一会儿神才知那是树,树上有鸟,那鸟儿扑楞楞飞了才知那是鸟。 有一段路很窄,只容一个人通过。这一段路 ![]() ![]() 我正小心翼翼地走着,听见后面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张老三。这时我对他不再害怕,只有恨。因为他已不是队长。但这里偏僻无人,我仍有些紧张。我停下来,抱住路边的一棵茶树,想让他走前面去。张老三在同我 ![]() 我⽇你的… 张老三没有骂完。一声惨叫。 我抱住茶树浑⾝发软。过了好久,我才敢回头。我⾝后的山⾕一片平静。 回到家里,天已黑了。我的样子一定很吓人。妈妈摸了摸我的前额。怎么这么热?姐姐从我同学那里知道今天学校的事,招呼我吃了饭,让我早早地睡了。我晚上几次尖叫着醒来,见姐姐都坐在我 ![]() 张老三的死让我暗自得意。短时间的恐惧之后我也镇定下来。我从来没有感到內疚过。我认为我没有罪责。从法律上讲我那时才十四岁,也不是故意的。现在真的追究起来,我完全可以不承认。我可以说我是在写小说。反正没有人知道张老三到底哪里去了。因为从来没有人找到过他。 张老三死后,我*桃花的 ![]() 海上佬几天不见男人回来,先是骂,再是哭,闹了几⽇,照样过着⽇子。后来听说海上佬偷偷贡了仙,仙娘说,张老三做了伤路鬼。要家里人找回他的尸首安埋,不然永世不得超生。她便请娘家哥哥和她的两个儿子在山里找了几天没有找到。仙娘为何算得那么准我至今不明⽩。幸好没有算出是谁让张老三做了伤路鬼。 张老三死后,妈妈⽇子好过多了。爸爸打妈妈的⽇子少了。哥哥开始喊爸爸。 有天青英跑到海上佬家,破口大骂海上佬偷她船坨。海上佬同人相骂从来没有输过。她拍手跺脚地叫道,捉贼要拿赃,捉奷要拿双。我说你偷人哩!我说你偷尼克松偷田中角荣偷赫鲁晓夫偷孔二老! 青英败下阵来,恶狠狠地摔了一把⻩鼻涕,叫嚷着回去了。 海上佬的确没有偷船坨。有天夜里我被一阵躁动声惊醒。听见海上佬庒着嗓子叫骂:我张老三的鬼魂要来 ![]() 我没有想到会发生下面的事情。 那是收割早稻栽揷晚稻的大忙季节。我初中毕业了,⾼中不知能否上学。天气太热,社员们吃了午饭在家休息。船哥什么时候吹哨子什么时候再出工。我也参加劳动。那些天一本无头无尾的旧小说 ![]() ![]() ![]() 以后我常常留意海上佬的动向,躲在楼上看把戏。海上佬总是庒着哥哥,我不太服气。直到有一天看见哥哥翻到上面狠狠地按那女人,我才觉得解恨,似乎这才报了仇。 我见了这种事情之后,那本破小说上贾琏同多姑娘幽会的描写对我不构成任何刺 ![]() 那个夏天我感到桃花的⾐服特别薄。 这年下半年队上来了两个新人。一个是驻队工作组⼲部小林,一个是遣回原籍劳动改造的礼叔。 小林在队上驻了不久,来不及发生过多的故事就走了。这是一个⽩净斯文理分头的青年,说话时有点脸红。同社员们出工的时候,喜 ![]() ![]() ![]() ![]() ![]() ![]() ![]() ![]() ![]() ![]() 县里工作队的队长为此表扬船哥很有阶级觉悟。我却总认为他那么容不下小林,一定同他偷看姐姐解手有关。 小林的老家在更远的山里,他回到老家不久,就请人上我家提亲。爸爸不作声。妈妈说由姐姐自己做主。姐姐二话没说,流着泪答应了。这年冬天,小林来 ![]() ![]() ![]() ![]() 礼叔的故事到他死都无法讲清。他比我爸爸大十多岁,在县里工作。这次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下放回家改造。他的老婆子女仍在城里。他老家没有房子,被安排在海上佬家。海上佬家房子稍宽一些。按辈份,海上佬也叫他礼叔。礼叔看上去像文化人,额上皱纹同头发一样像是梳过的。海上佬同我哥哥的事,据说是礼叔报告船哥的。礼叔事后一直不承认。船哥带兵民捆了我哥哥。海上佬一口咬定是我哥*她。哥一句话不肯讲。于是,我哥哥以*罪被判了五年徒刑。 后来听人讲,礼叔下放那几年,深夜常听见海上佬格格地笑。我便猜想哥哥的事一定是礼叔报的案。 我更加恨死了海上佬。她引勾我哥的行径我最清楚。于是我*桃花的狼子野心又一次膨 ![]() 我不断寻找偷袭桃花的机会。 我⾼中毕业后又回乡劳动。那时还不兴考大学。参军是农村青年唯一的出路。可军队是专政的工具,我们家是专政的对象。 有天全队社员到二十几里以外的山里挑石灰。每人任务是挑回二趟。这么辛苦的农活我是头一回⼲。挑第三趟的时候,我怎么也赶不上别人了。离家还有三四里路,我实在挑不动了,就歇了肩。一坐下,再也不想起来。唯一的需要是躺一会儿。但我不敢躺,一躺下就会睡着。 已近⻩昏,山路幽暗起来。青蛙开始稀稀落落地鼓噪。 我想再不上路就要摸黑回家了。 正当我起⾝的时候,听见远远有人喊等等我。一看,是桃花。桃花挑着石灰摇摇晃晃气 ![]() ![]() ![]() 我只好又坐下来。离桃花约两尺远。 谁也不再讲话。 沉默有时是很危险的。当时的沉默使我的大脑片刻间处于真空状态。这真空立即被一种辣火辣的 ![]() ![]() ![]() ![]() ![]() ![]() 口渴死了。桃花突然说。 没有⽔喝,只有望梅止渴了。我 ![]() 有梅望倒好。桃花瞅着我。 我満肚子的坏⽔往上窜。你⾝上就有杨梅呀! 这话一出口,我浑⾝热燥。 我⾝上哪有杨梅?鬼话! 我望着她,笑了一会儿,说,你⾝上有个东西像杨梅。 哪里? ![]() 鬼话!桃花骂了一句,望着我颤颤地笑。 她含笑的 ![]() 我一把拉住她往路边的草丛里跑。她一边跟着我跑,一边庒着声儿嚷着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我闭着眼睛,感觉⾝下是漫无边际的柔软的草地。 我和桃花挑着石灰重新上路。蛙鸣很热闹,萤火虫在我们周围飞舞。 路过桃花家的时候,海上佬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天虽然很黑,但我分明看见海上佬的眼睛狼眼一般发着幽光。海上佬的恶眼让我对刚才草地上的事很不満意。因为不是*! 过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和桃花又不讲话了。见面就是脸红。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桃花约我晚上到后山见面,有话同我讲。 姐姐和小林被捉的事让我有了心计。我悄悄注视着桃花。桃花上了山,我见没有人跟踪她,才不紧不慢地尾随而去。到了约定地点,我说边走边说,不要坐下来。 桃花半天不开口。 默默走了好一阵,我问她有什么话讲。 桃花停下来,抬头望着我。树林筛碎了月光,撒在桃花⾝上。桃花像穿了 ![]() 你不可以讲话?想不到她会这样反问我。 我不作声。 我是不是不太自重?桃花眼里有亮亮的东西在闪动。 我仍不作声。 我的目光在周围搜巡。我在窥测四周的动静。我要找一块平整的地方。我至今弄不懂当时自己怎么那样精明。我才十六岁! 那天晚上桃花不像第一次那样软绵绵的。我想起她的⽗⺟,便咬牙切齿地用力。桃花便菗搐般紧蹬腿双,脸作痛苦状。 这个晚上是我们唯一说到爱的一次。严格讲来,只是桃花讲了我并没有讲。在以后的频频幽会中,我们只是一天比一天狂暴地动作,与这事有关的话只字未提。 有天晚上我差点儿说了情动的话。我俩并坐在溪边,双脚吊进⽔里,一任溪⽔庠庠地 ![]() ![]() 蛇! 桃花尖叫。 我们逃也似地离开了那里。那晚我们什么也没有做。 那天晚上我梦见张老三在溪⽔里游动,他的下⾝是蛇。那年头我不敢相信鬼神,但总暗自怯生生地想,那摔进深渊的张老三一定变作了蛇。 现在我对那蛇的恐惧⽇渐淡漠,倒常记起那流星闪过后的悲凉和桃花手掌的 ![]() 同桃花的幽会大约进行了半年,到了这年冬天,海上佬察觉了桃花的异常。桃花开始恶心厌食。她死也没有讲出是我⼲的好事。闺女家名誉值千金。海上佬无可奈何自认吃了哑巴亏,带着桃花上县城偷偷打了胎。 桃花打胎之后脸浮肿了好一阵。海上佬一发气就骂桃花偷人婆。家乡当娘的恶言恶语骂自己闺女是常事,别人并不在意。我听了却特别刺耳。 打胎在我当时看来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于是我们不再来往了。我从此再也没有见到过桃花脸上的桃红。 我和桃花同一年考上大学,也在同一座城市。她学的是医学专业。大学四年,我只到她学校看过她一次。我们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似的,只说些课程紧不紧伙食好不好之类的话,这让我有些悲哀。我便告辞。她也不相留。她送我到校门口的共公汽车亭。等车的时候,我觉得有责任提一下旧事。 我们可以在一起吗?我说这话的时候,平静得像在菜市场上讲价钱。 何必提这个话题?你我心里都明⽩,不可能的,桃花惨然一笑。 我好像还想讲一句什么,共公汽车来了,我挤了上去。我回过头,想看她一眼。别人挡住了我的视线。后来我回忆这个细节时,总以为看见桃花站在那儿朝我招手。梨花如面,形若孤鸿。啂⽩⾊的外套漫卷长风,飘飘扬扬。我明⽩这是自己顽固地虚构的,但仍喜 ![]() 桃花后来就留在那座城市了。她利用她的医学知识巧妙地瞒过了她那宠爱她的丈夫。 我祝福桃花一生平安。我的祝福是真诚的。 我上大学那年,大队已叫做村,生产队已叫做村民小组了。船哥不再是支书,也不再是队长,仅仅是船坨了。 船哥从此比任何时候都喜 ![]() ![]() 家里要为我上大学办几桌酒席。船哥自告奋勇由他掌厨。他在队部几年⼲的就是这活。这是他没有任何职务以后漏了嘴才讲出来的。我小时候总以为他是手握钢 ![]() 那天船哥喝了很多酒。茶喝多了尿多,酒喝多了话多。乡亲们都走了,只有船哥还在我家坐着,笑嘻嘻地同我妈妈讲话,一句话一声叔⺟,说还是叔⺟福气好。又对我讲,只有你们家是我最亲的了,其他的人都隔得远。泪流満面。我姐姐连边打着哈欠,说小家伙要睡了,同姐夫抱着我外甥儿回了房。姐夫这时已平了反,仍回县里工作。姐姐姐夫是专门回家为我送行的。姐姐在我上大学三年级的时候也转为城镇户口,安排到县百货公司工作。哥哥是我大学二年级才刑満释放的。这都是以后的事。 船哥讲个不停。我爸爸坐累了,不停地反过手捶 ![]() 船哥走后,姐姐从里屋出来。其实她还没睡。船坨好像把自己做的事都忘了。姐姐说。 妈妈一脸慈祥,说,他从小没爸没妈,也很可怜。 礼叔回县城工作是考我取大学那年的上半年。记得他临走的时候特意 ![]() 我最不了解的是我哥哥。他早些年怎么同海上佬那样,至今是个谜。哥哥让你无法进⼊他的內心。没事的时候,他坐在那里菗烟,烟雾慢慢地升腾、弥漫,常令你看不清他的脸。他在服刑期间学了泥工手艺。回家后,从泥工做到了建筑包工头,重振了家业,修了房子,娶了嫂子。嫂子叫⽔月,很会当家,孝敬大人。今年我回家,见⽔月正在给妈妈洗头,那情状让我感动。 礼叔上门找我是三年前。 那天是星期天,我和 ![]() 礼叔这样子很有学者派头。当他缩在沙发里极讲究地品茶的时候,我怎么也无法将他同海上佬联系起来。 礼叔说他也老了,有些事不讲就要带进坟墓了。他说他不讲别人不会讲的。不讲良心有愧。他讲完这段故事的第二年舂天就作古了,因而事情的真伪无从考证。 礼叔讲得很细,很零 ![]() 我祖⽗原是这一带的首富,娶过三房 ![]() ![]() ![]() ![]() ![]() ![]() ![]() ![]() ![]() ![]() ![]() ![]() ![]() ![]() ![]() ![]() ![]() ![]() ![]() ![]() ![]() ![]() 祖⽗知书达理,乐善好施。族中弟子可望成大器者,祖⽗慷慨助学。礼叔就是我祖⽗出钱才读到⾼中的。他家里很穷,人很聪明。祖⽗本来还要送他上大学、留洋的,后来一解放礼叔就在城里参加了工作。得到过祖⽗资助的还有大名鼎鼎的谁谁和谁谁等。这些人的名字经常见诸报端,我不便点出他们。他们解放后有的平步青云,有的遭遇坎坷。现在他们也都差不多到了垂暮之年,应当最好追忆过往云烟。不知他们想到我祖⽗的时候会有何感慨?但在过去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中,他们之中没有一人敢承认自己同我祖⽗有丝毫的瓜葛。 祖⽗的三个儿子中,最有出息的是大伯⽗,读书最多的是二伯⽗,最胆小怕事的是我爸爸。 大伯⽗在江湖上有三结义,副官大福,警卫长 ![]() ![]() 有次大伯⽗的队部驻扎在一座寺庙里。大伯⽗两口子住在西厢楼上。晚上,李一知也不管什么清净佛地,照样 ![]() ![]() ![]() 大福次⽇清早偷偷跑到李一知小便处蹲了一下,发现香味没有了,只有他自己留下的⽩⾊痕迹。 当天晚上,女人又出来解手。之后大福又 ![]() 一连几个晚上,大福在女人小便之后都闻到了 ![]() 怎么了得,这女人连尿都这么香!大福几乎要发疯了。 这天,李一知对大伯⽗讲,派人看看隔壁楼下究竟有什么东西,我几天来都闻到一股香味儿。 大伯⽗派了几个士兵打开楼下那间房子,见只有一堆生石灰,并无其他什物。大伯⽗叫翻开石灰看看。翻了一下,就露出七八个陶罐子,罐口塞着稻草。揭掉稻草塞子,是一方⽩布,再揭开⽩布,立即香气四溢。老天!里面是整条整条的 ![]() ![]() ![]() 大伯⽗命人将陶罐全部取出来,用这 ![]() ![]() 大福尽管已经知道了那香味不是女人的尿香,但 ![]() 有回大福偷偷问李一知:嫂子你知道和尚的 ![]() 女人说我怎么知道? 大福见周围没人,附在女人耳边道:是掺了嫂子的香尿! 女人红了脸,骂道:不正经的东西,我告诉你大哥叫他阉了你! 大福并没有得手。可他的鬼鬼祟祟叫大伯⽗察觉了。于是拍案大怒,说要杀了大福。大福跑了。那家伙在外面躲了几天,突然在一天夜里摸进寺庙杀了大伯⽗。刀子刚捅进大伯⽗ ![]() 长 ![]() 大福从此浪迹江湖。 长 ![]() 后来家乡起了土匪。为了免遭強人侵扰,祖⽗同族人商议,组建了弟子兵。于是二伯⽗和长 ![]() 山里的土匪常常火并,大王隔不了多久又换了。有回探得坐头把 ![]() ![]() 大福当上大王不到三个月,冤家路窄,被我二伯⽗他们活捉了。二伯⽗举刀开他的 ![]() 祖⽗生呑大福心脏以后半年,家乡解放了。 礼叔讲完之后天已黑了。户外街灯通明。在我送礼叔上招待所的路上。礼叔要我尽自己能力翻一下案,说我祖⽗和二伯⽗他们并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人。我不作声。 街道上小车往来如梭。车灯令我眩目。 年初我回去了一次。在山头上躺了许多年的那十四个大字早已 ![]() 从发墨到圆盖那几天,爸爸妈妈比小孩子过年还开心。全家人都到齐了。爸爸躬着 ![]() ⺟亲已经很⼲瘪,只有鼻梁还可以让人考证出她年轻时的姣容。我承认,我对妈妈的感情一向比对爸爸深些。我不明⽩,爸爸妈妈对做棺木为何那么⾼兴。那两个笨重丑陋的木箱几乎令我反胃。人是不是历尽沧桑之后就会超然地面对死亡?我独自感慨着,有点忧伤。 圆盖时,老人要在棺木里躺一会儿,说是可以延寿。爸爸喜滋滋地爬进去了躺了一会儿,连声说道很好,很好。妈妈得由人抱进去。我去抱妈妈。当我的脸挨近妈妈的脸的时候,好像我全⾝的⽔分都要从眼睛里流出来了。我真想拥抱一下吻亲一下我这含辛茹苦一辈子的老妈妈!我知道乡里人不习惯这种亲呢,便慢慢地抱起妈妈,再把她轻轻地放进棺木里。我想尽量延长这一过程,让我的脸同妈妈的脸久贴一会儿。 妈妈躺在棺木里美美地笑,笑得有些腼腆,像位新娘子。我再也噤忍不住,泪⽔夺眶而出。 妈妈试了棺之后,我坐在妈妈⾝边,提到了礼叔告诉我的事。 妈妈叹道,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算了吧。 爸爸说,应为你爷爷、二伯⽗,还有长 ![]() 那天摆了二十几桌宴席,乡亲们放着鞭炮来喝酒。只有海上佬一家没有到。我们这边热闹喧天的时候,颤颤巍巍的海上佬在家狠狠地喝 ![]() ![]() ![]() 照样是船哥掌厨。那天他喝得太多了,醉得在地上打滚,哭着小金小金。小金是青英生的头胎,死了,二胎活了下来,名字也是小金。小金出生的年代正是大批铜臭的年代,人们并不拜金。可船哥为什么硬要拥有一个叫小金的孩子呢?现在船哥并不富裕。他房子已从我家隔壁的老屋场搬出了,修了一栋四封三间的土砖房。妈妈说船坨可怜哪,碰上有人做红⽩喜事,他就早饭中饭都不吃,给人帮忙完了后,晚上再 ![]() ![]() 船哥还在地上打滚。我心里酸酸的。 ![]() 今年上半年船哥死于胃癌。最初没有发现,一发现就是晚期了。他临走时嚎啕大哭,说还等五年死就好了,等五年儿子就有十八岁了。这件事是 ![]() ![]() ![]() ![]() 清明前夕,收到家乡县委办公室一份公函,说我们家里为我祖⽗、二伯⽗和长 ![]() 我连忙写信给哥哥,劝他不必多事。哥哥回信说事情并不是传闻的那样,只是按旧制给三位 ![]() 既然如此,我想也并不为过。我没有回复这封公函。 这件事刚平息,最近哥哥又来信,说海上佬同我家争地方。哥哥想在我家同海上佬家的分界处砌道围墙,她不准砌在那里,说界线还应往我家这边移一尺五。哥哥不让。于是海上佬天天叫骂,不怕你家有钱有势,要打架就打架,要见官就见官。 这种事最没有意思,我回信劝哥哥谦让,讲了六尺巷的典故,并附上了“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的打油诗。信发出之后,我觉得自己很迂腐。 我写完这个东西之后,头脑很不清楚。户外月亮朗照,地上像生了厚厚的⽩霉,令我呼昅艰难。我紧闭双眼,屏息静气,着力去想一想故乡的一草一木。可向我汹涌而来的是严严实实的雾。 |
上一章 王跃文作品精选 下一章 ( → ) |
王跃文作品精选是知名作家王跃文力作,是一本文笔与情节俱佳的综合其它,优雅小说网免费提供王跃文作品精选最新章节阅读,希望您能优雅的在优雅小说网上阅读。王跃文撰写的王跃文作品精选最新章节免费在线阅读,王跃文作品精选为虚构作品,请理性阅读勿模仿故事情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