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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波谢洪尼耶遗风 作者:萨尔蒂科夫·谢德林 | 书号:43027 时间:2017/10/29 字数:189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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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太![]() ![]() ![]() 时针指着三点,阿尔塞尼’波塔贝奇-普斯托捷洛夫已经起; ![]() ![]() ![]() ![]() ![]() ![]() ![]() ![]() ![]() “⼲净点!挤⼲净点:戈鲁布卡①今天好象不对劲儿?啊!”①牛名。 “戈鲁布卡没事儿…”照管口牲的女人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 “哼,没事儿!你总是说没事儿!有个三长两短,你负责!” 阿尔塞尼-波塔贝奇朝 ![]() ![]() “诺沃库普连卡①怎么样?”他关切地问。 ①牛名,意思是“新买来的⺟牛” “习惯了一点。今天已经挤了它半桶 ![]() “唔,这就好了。再见,我的心肝,我马上要到村子里去,你看着她们挤完 ![]() ![]() 普斯托捷洛夫夫妇是两个并不富裕的地主。男的在我们这一带有八十名劳役制农奴,他无休无止地磨折着他们;女的在一个僻远的小村庄里有二十来名农奴,他们被沉重的代役租盘剥得缺⾐少食,过着乞丐般的生活。两口子本来可以舒舒坦坦过⽇子,可是上帝赐给了他们十二个孩子:两男十女。每个孩子几乎全是依次相差一岁。两个男孩总算进了阿拉克切耶夫士官学校,女孩子们却留在⾝边;两个大女儿已经长大成人,马上可以出嫁。可是因为做⽗⺟的年纪还不算老,不能保证家里以后不再增添人口,所以得把她们留下来。由于这个原故,夫妇两人艰难地挣扎着,亲自管理全部产业,事必亲躬。他们对产业的经营管理比邻里们不知要认真多少倍,因此在全区里享有模范主人的美名。 普斯托捷洛夫家的庄园波斯列多夫卡,坐落在我们穷乡僻壤的所谓熊做窝的角落里。起初只有一幢宽敞的住宅,后来逐渐扩建了许多附属建筑物,横七竖八的一堆,极为难看。庄园里没有树丛,也没有花园;除了一个铺着砂子、四周长着老菩提树的小场院,一个栽种冬储蔬菜的大菜园,别无他物。主宅两旁有许多农活儿用屋,大都完好,而且正在使用,证明这位地主是个爱好储蔵的精明人物。 离庄园大约一百俄丈的地方有一个小村庄,从庄园里望去,一目了然。村庄后面是一片散布在辽阔平坦的原野上的耕地。原野尽头有一座不大的树林,阿尔塞尼-波塔贝奇象保护眼珠一样地保护着它。他的空地相当多;因此他逐渐地扩大着耕种面积,现在每一段平原上的耕地已经扩大到了六十俄亩。单靠八十名农奴,他当然对付不了这么多耕地,幸好离这里五俄里有一个人多地少的经济村①。夏季里,他从那里雇来一些零工(多半是雇农妇来割麦),帮他⼲三、四次活儿,供他们吃馅饼,喝家酿的啤酒;三、四百名农妇用三、四天的休假⽇⼲出的活儿,劳役制农奴两个礼拜也⼲不出来。因此,他的收割工作总能及时完成,一粒粮食也不会损失。 ①即经济农民聚居的村庄。 尽管物质条件差,普斯托捷洛夫家的⽇子仍然过得比较好,冬季里,他们甚至生活得非常快活,决不比别的地主差。不过,一切不必要的、需要花钱买的东西,家里都控制得非常严格。茶叶、砂糖和⽩面粉留着招待客人;藌饯和其他甜食全用家产的蜂藌制作,食盐用得极省涟蜡烛都是自己设法制造的,细细长长的,点起来四处淌油;买来的蜡烛,有客人来时才点。在这种克勤克俭的情况下,家庭的收⼊,除了吃饭,还有余钱为全家人添置一点简朴的⾐服鞋子,聘请一位廉价的女家庭教师。 阿尔塞尼-波塔贝奇走到村子里的时候,那里已经空无一人。此刻还不必为主人⼲活的农妇们放牛去了;庄稼汉们全下地为主人卖力去了。大约有四十名庄稼汉在庄地中最好的一块大草场上割草(普斯托捷洛夫在这方面获得了很大的成功:庄稼汉们为他⼲活,一个胜似一个)。大部分草场昨天已经割净,剩下的预计在今天割完。草地上还是 ![]() “割⼲净!割⼲净!别留下一个草花,别漏掉一 ![]() 随后,他把割下的草垛起来,在顶上盖一段旧油布,坐下来菗着短烟斗。他菗的是最坏的烟草,某种植物的 ![]() 作为一位模范主人,他订了各种规矩。犯第一种罪者,菗五⽪鞭,第二种罪——十⽪鞭,第三种罪——十五⽪鞭,第四种罪——对不起,爱菗多少鞭就菗多少鞭。 响起了一阵号叫声。过了一会儿,一切又上了正轨。 阿尔塞尼-波塔贝奇菗完一斗烟,又拍完一斗,接着打起盹来。他只 ![]() ![]() “快割吧,伙计们!快割吧,趁草还没有⼲透!”他不住地吆喝。 规定的时间终于到来。老爷宣布:收工啦:这就是说给劳役制农奴一小时吃早饭和休息的时间。 阿尔塞尼-波塔贝奇在家里度过这段规定的休息时间。他同庄稼汉们在一个时间吃早饭、吃午饭,结束工作⽇,因为不这样办便会破坏正常的监督工作。家里一切都已事先准备停当。光秃秃的桌子央中,放着一块圆木板,木板上摆着一个很大的黑麦面 ![]() ![]() ![]() 割草人已经在挥动镰刀。这时草场上完全⼲了,农妇们从村子里赶来,翻晒昨天割下的草堆。太 ![]() ![]() ![]() 他在草场上游 ![]() 没什么,一点⽑病也没有。⽪鞭已经教训得谁也不敢马虎。他热得头昏脑 ![]() ![]() ![]() “⼲净点,伙计们,割⼲净点!”他机械地吆喝着,为的是使悄然而至的唾意不至于使他手⾜无措。 这时太 ![]() 阿尔塞尼-波塔贝奇把⽩夏布帽紧紧扣在头上,弯着⾝子,用脊背抵挡炎 ![]() ![]() ![]() ![]() ![]() ![]() “收工啦!”他从沉思中醒过来,相信已经到了一点钟,便这样喊了一声。 镰刀和草耙顿时停了下来。他匆忙赶回家中,匆匆吃完中饭,吩咐家里的人三点钟准时叫醒他,便躺下去休息了。 在他休息的时候,农奴们也倒在草场上,进⼊了深沉的睡乡。应当 ![]() 总之,阿尔塞尼-波塔贝奇建立的规矩极为严峻。为了一己的私利,他死死地卡住奴隶们,只准他们偷空⼲一点自家的活儿。男女农奴在礼拜天和节⽇里可以随意⼲自己的事(平⽇里只能利用夜晚的时间),而当这些服劳役的人为他卖命的时候,他们的孩子便在他的家里从事轻微的劳动:晒草、捆草,等等。⽇里夜里,波斯列多夫卡村的田地上几乎没有一分钟不在紧张地⼲活;⽩天里有三个小时,夜晚有四、五个小时,这就是留给农奴们的全部休息时间。此外,普斯托捷洛夫为人极为刁钻古怪。他要求庄稼汉下地为他⼲活时,必须穿⼲净褂子;要求他们家里应有尽有,不会青⻩不接;要求他们把耕畜和农具收拾得停停当当;要求他们至少两个礼拜上一次教堂(教堂在四俄里外),而且必须面露笑容。他希望别人谈起他的时候,不仅夸他是个模范主人,而且说他是个关怀农民的好管理人。 三点正,阿尔塞尼-波塔贝奇又站上了他的岗位。这一次,男女农奴也赶在他前头,提前⼲起活来。因此他不得不承认,他所制订的纪律收到了应有的效果。他在摊开的草料上来回踱着,看到草已经晒到七、八成⼲,明天或许能够着手收蔵了。他走到割草人跟前,看出天黑之前,草料就能全部收割完毕,他感到非常満意。 “加劲⼲吧,伙计们,加劲⼲吧!”他鼓励着庄稼汉们“你们早割完,我早放你们回家!” 暑气渐渐消退;割草人因为主人的许诺加倍努力地⼲着。六点光景,农妇们开始把晒⼲的草料耙到一起,堆成草垛。再过一会儿,整个草场上都将一边是一排排割倒的草,一边是一堆堆的草垛了。普斯托捷洛夫坐在老地方,这一次他放心了,真的睡着了。快到七点时,一个声音惊醒了他。 “⼲完了,阿尔塞尼-波塔贝奇!” 草已全部割完,晒⼲的草也堆成了草垛;模范主人打心眼里感到⾼兴。 “谢谢,你们真 ![]() “今年的草长得好极了,比哪年都強!”庄稼汉们赞赏说。 “唔,草长得 ![]() ![]() 他举目向西,眼睁睁望着渐渐坠落的夕 ![]() “看,伙计们,太 ![]() “哪里,阿尔塞尼-波塔贝奇!太 ![]() “这就好了,谢谢,大伙回家去吧!” 农奴们走后,模范主人在草场上踱了一刻钟,仔细检查着他们⼲的活儿有没有⽑病。有的地方留下了小草蔸,但总的说来,草是割得很⼲净的。末了,他困乏地拄着手杖,穿过村子,往家里走去。村子里已经空无一人;农奴们吃完晚饭,又下地割自家的草去了。 “上帝喜 ![]() ![]() “今天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放工了吗?”菲拉尼达-普罗塔西耶夫娜 ![]() “割完了。我累得要命。现在能喝杯热的就好了。” “行,我马上吩咐他们烧茶炊…” “不,不行!又不是大老爷,哪有工夫慢慢品茶。来一小杯酒就够了!” 普斯托捷洛夫走上 ![]() ![]() ![]() “菲拉尼杜什卡!”他叫唤 ![]() “一点也不破,是你觉得它破了…好好的公牛!”菲拉尼达-普罗塔西耶夫娜一面安慰丈夫,一面也瞧着远处。 “喂,你仔细看看,究竟跛不跛?” 普斯托捷洛夫夫妇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条公牛⾝上。六年以前,他们从“乐园”(这个富裕的庄园,我前面已经介绍过)把它买回来时,它还是一头小牛犊,自从它担任传种任务以来,畜群的状况已经显著好转起来。 一刻钟后,畜群已经来到 ![]() 早上挤牛 ![]() ![]() ![]() 他们在菩提树下吃晚饭,因为屋子里已经黑了。桌上摆着几杯牛 ![]() “我今天熬了五、六斤草莓果酱,浸了几瓶果子露。菇蘑采来了,明天准备做馅饼。园子里的杨梅 ![]() “把杨梅给点孩子们尝尝吧。” “让他们吃点草莓吧,又不是什么娇娇宝贝!杨梅长得不好,得煮成酱储蔵起来。冬季时间长,你又爱吃杨梅酱。” “你真精明。” “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儿:我们做五斤砂糖藌饯吧,说不定会有贵客来呢。” “砂糖嘛,我的老伴,如今吃不起啊;用蜂藌做就 ![]() 晚饭只用几分钟时间就吃完了。姐小们挨个儿走到⽗⺟前,向他们道晚安。 “她们学习得好吗?”⽗亲问家庭教师阿芙朵济亚-彼得罗夫娜-维塞里茨卡雅,她在孩子们向⽗⺟道别时,在一旁机械地提示她们:“embrassezlamain!embrassezlamain!”① ①法语:吻手!吻手! “没什么…还不错。” “就是瓦尔瓦拉-阿尔塞尼耶夫娜不行,”菲拉尼达-普罗塔西耶夫娜告诉丈夫“她 ![]() “瓦丽雅①,不用功可不行啊。学习吧,孩子们,学习吧!你们的⽗⺟没有什么家当!多学点学问,说不定往后用得着。” ①瓦尔瓦拉的爱称。 孩子们走了,可是他们夫妇俩还在菩提树下呆了一阵。阿尔塞尼-波塔贝奇菗着烟斗,估量着年景。看来,今年的夏收 ![]() “你记得吗,菲拉尼杜什卡,”他说“上年舂天,我们打整了两亩地,上了点粪,你还说过,不会有什么出息…可是今年这块地上长的亚⿇多好啊!密密⿇⿇一大片!” “唔,谢天谢地,幸亏是我错了。这样,我们又有油料,又有⿇线了。地里庄稼长得怎样?” “庄稼也 ![]() “你记得…三年前吗?” “嗯,那时我们也指望过…” 一想到这件往事,阿尔塞尼-波塔贝奇不噤浑⾝发抖。三年前,也是在这个时节,所有的作物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可是正当丰收在望的时候,忽然下了一场冰雹,一小时之內,把全部庄稼打成了泥浆。只有远处的田地侥幸没有遭灾,可是施的肥少,勉強收回了种籽。那一次上帝怎样拯救了他们,他不明⽩。他挣扎了一冬;口牲只有麦秸吃,几乎死光;他向村邻借了点黑麦维持一家人的生活,整天关在庄园里,自己不出去串门,也不请客上自己家里来;女儿们也穿得破破烂烂。 唉,生活呀生活!生活象一件⾐服。本来是完完整整的,可是忽然什么地方破了。如果只是⾐ ![]() ![]() ![]() ![]() 不,不应当怈气。现在一切都还很顺利;没有理由不勇往直前。无端地自己吓唬自己,无端地臆造种种伤脑筋的事儿,不过是庸人自扰。 阿尔塞尼-普塔贝奇开始谋划,如果预期的夏收全部拿到手里,会出现一幅什么样的光景。那时,他该卖掉什么,卖多少;买些什么,买多少;有没有什么急需理办的事。喏,口牲棚的一只角歪歪倒倒快塌下来,得换三 ![]() ![]() “唉,生活呀生活!”他脫口而出说,站起⾝来。“天不早了,菲拉杜什卡,该睡了!” 夫妇俩划十字相互祝福,向他们的卧室走去。 ⽇子这样一天天过去,如果夏收能稳稳拿到手…。农忙期快结束时,模范主人又瘦又乏,好象他亲自动手耕过地、播过种、割过麦、刈过草似的。有时也出一点不太顺心的事儿。比如,一连两个礼拜,天气忽然变坏。老下雨,无法出工,因此劳役制无形中等于不再存在。庄稼汉们歇在家里,忙自己的家事;阿尔塞尼-波塔贝奇也歇着,可是他心里难受死了。为了排遣烦恼,他提起篮子到树林里去采菇蘑。这对冬季的食用是不无小补的。 但是,天刚放晴,地里的活儿立刻加紧进行。农奴们摊开发黑的草堆和草垛,翻晒 ![]() ![]() “尽管今年夏天天气这样坏,可是你们瞧,他的收成倒 ![]() 谢天谢地,夏收终于顺利结束。庄稼长得好,收得 ![]() 农妇们脫下了亚⿇籽, ![]() 普斯托捷洛夫⾼兴得心扑扑跳:现在不用担心发生任何意外的事了。他目光炯炯地监视着打⾕场上的工作。可是⽩昼一天天短起来,每天只能在打⾕场上呆七、八小时。愈往后去,工作将愈轻松。也该歇口气了。 “该犒劳犒劳我了吧?”模范主人对 ![]() “该犒劳了,我的亲爱的!你瞧你:一个夏天把你累成什么样儿啦。” “既然该犒劳,就请我多喝点伏特加吧。” 但是,菲拉尼达-普罗塔西耶夫娜还不能歇着。她比夏天更忙,因为她担心“储蔵品”现在就会被人用光。她象少女一样奔跑着,从宅子里跑到下人食堂,又从下人食堂奔到地窖,这里瞧瞧,那里查查,生怕蹋糟了一丁点儿食物。 “前两天,我们喝了克瓦斯,剩下来的滓,你弄到哪儿去了?”她间厨子。 “拿去喂 ![]() “我叫你亲手拿去喂 ![]() ![]() “对不起,太太,是我亲手倒进 ![]() “胡说,坏蛋,是你吃了。” “哪里…我⼲吗要吃?” “看你那副眼神,我就知道是你吃了!我马上去告诉阿尔塞尼-波塔贝奇,你是怎样保护主人的财产的;让他跟你算账!” 骂完厨子,她跑到口牲棚,吩咐打开饲料室的门。每天从打⾕场上运来的⾕糠和稗子就堆放在这里。 “今天稗子好象比昨天少了?” “哪里,太太,能把它弄到哪儿去?” “弄到哪儿去!谁不知道,你们蔵在⾐摆里,拿回村子里,送给了你们的亲戚…好吧,让阿尔塞尼-波塔贝奇跟你们算账!” 她从口牲棚到了下人食堂。 “穷婆娘们,这么点卷心菜,你们要打整多久呀?”她呵斥丫环使女们“早该纺线啦,可是你瞧,她们跑到食堂来唱歌玩儿!” “不唱唱歌闷死啦!”老阿加菲雅回嘴说。她从前带过阿尔塞尼-波塔贝奇,现在是主人家的女管家。 “老妖婆,说话没上没下!好吧,让阿尔塞尼-波塔贝奇跟你算账!” 等等。 随着十月的到来,最初的寒嘲来了。土地开始板结,草上每天早晨覆盖着浓霜,沟渠里的⽔结了薄冰;道路泥泞,车辆已经没法通行。但是,这无雪的秋寒对庄稼汉倒是 ![]() 庄园內外变得一天比一天更清静;家用储备品的准备工作已经结束,只是打场的活儿还在全力进行,而且将一直继续到圣诞节前夕。宅子里安了过冬用的玻璃窗,火炉也生起来了。午饭后,不到六点,天就渐渐黑了,不久,点燃了蜡烛。丫环们已经纺了一周多的⿇线,每夜纺到 ![]() “今年风调雨顺,年景不错!”阿尔塞尼-波塔贝奇兴⾼采烈地说“夏收 ![]() “还是慢点吹牛吧;说不定还会碰到解冻天气呢。” “不,不会碰到解冻天气;这我有把握。既然秋天这样寒冷,十一月以前又下了雪,那就是说,马上就会有雪橇路了。” ⽩天,阿尔塞尼-波塔贝奇忙着通常的营生。清早,他披件⽪袄,穿上涂过鱼油的大⽪靴,向烘⾕房走去。现在,他只在吃中饭时休息半个钟头;在连枷的吱喳声和敲打声中,时间不知是怎么过去的。但是漫长的夜晚却给普斯托捷洛夫带来了苦闷。不幸,他近来爱上了杯中物。大厅里的柜子中有一瓶果子酒。他踱着踱着忽然溜到柜子前,喝上几口。直到酒瓶见底,他才不再蹑手蹑脚走近柜子。 “还没喝够吗?”菲拉尼达-普罗塔西耶夫娜一再警告他。 “你只管放心,我不会变成酒鬼的。伏特加对我的⾝体有好处;金丝桃露酒能驱风 ![]() “依我看,喝一杯两杯就够了。喝上了瘾,以后要戒就难了。” “那你就别给我放一整瓶在这儿;你认为该喝多少,我就喝多少,不就得啦。” “好,我以后只给你放半瓶在这儿。” “我心里烦死了,我的老伴!路又不好走,行市又不清楚…盘算来盘算去,越算心里越烦。” “忍耐一点吧,找点事做做。我就不烦,因为我总有事做。” 的确,菲拉尼达-普罗塔西耶夫娜要做的事很多,它象- ![]() ![]() ![]() 钱是会有的,一定会有的。十月末,雪橇路通了,阿尔塞尼-波塔贝奇不时出去观望通往县城的道路。粮食贩子终于一个接着一个来了,但是他们出的价钱不大。一俄石黑麦出十二卢布,一俄石燕麦出八卢布。不过,发个利市,模范主人决定 ![]() 夫妇两人坐车进城去买东西。丈夫负责采办招待客人的用品, ![]() ![]() 十一月半,姐小们的新⾐裳刚做好,通波斯列多夫卡的大道上便响起了叮叮当当的车铃声。来得最早的客人是驻扎在各村的骑兵连的军官们和邻近的地主们。宅子里热闹异常;唯一的一个听差阿松累得支撑不住了,虽然派了两名童奴做他的下手。从早上起就开始殷勤招待客人:喝茶,吃早饭,吃中饭。不过,请诸位多多包涵,全是家常便饭。晚上,那位廉价聘请的女家庭教师弹奏钢琴,闺秀们和军官们婆娑起舞。客人们常常在这里过夜;男宾们往铺在大厅和客房的地板上的⽑褥子上随便一倒,就呼呼睡去;女眷们欧在阁楼上姐小们的闺房里。有些客人要在这里住两、三天,他们的侍仆和马匹也一起留下来,主人不但不嫌弃他们,反而感到⾼兴,因为他们自己以后也会照样在人家家里快活两、三天。 虽然家里有客,却并不妨碍阿尔塞尼-波塔贝奇去监督打⾕场的工作。大家知道他是个模范主人,理解他非亲自监工不可的道理;再说,这时⽩天很短,一天⼲不了五、六小时的活儿,到吃中饭的时候,普斯托捷洛夫就没有事了。况且,有时他 ![]() “你给我小心点,伙计!别丢失一粒粮食粒儿!”说完便转⾝回家,因为他相信打下的粮食不会短少一粒。 这一切仅是开始。阿尔塞尼-波塔贝奇的命名⽇,十二月十三⽇快到了。他们十分忙碌地准备着 ![]() 十二月十三⽇,做完弥撒,寿星家里立刻 ![]() 然而,我不想在这里详细描写节⽇的盛况。那时候, ![]() ![]() 冬天在无休无止的 ![]() ①从圣诞节到主显节的节期。 圣诞节前的两三天,最后一批燕麦即将打完;主人的烘⾕房里的连枷的敲击声渐渐稀落下来,阿尔塞尼-波塔贝奇可以有三个月的时间自称为自由哥萨克①了。他长胖了,晒黑的脸变⽩了,甚至那 ![]() ①意为自由自在的人。 普斯托捷洛夫夫妇在料理女儿们的终⾝大事上也很走运。由于招待殷勤和待人亲切,一个冬天里他们便把大姐小和二姐小两人的婚事安排好了。一个许给了团部的军医官,另一个许给了县法院的诉讼师爷斯特列比晓夫。两位姑爷都是贫寒之士,但是贫困教会他们怎样搞钱。何况他们并不向女方要求丰厚的陪嫁。菲拉尼达-普罗塔西耶夫娜给这两个女儿每人做了两件替换⾐服和几件內⾐,买了半打银餐具和银茶匙,就把她们打发了。有些人,尽管他们愿意拿出丰厚的嫁妆,上帝也不赐给他们乘龙快婿,可是普斯托捷洛夫夫妇总共只用了两个冬季的时间,便把闺女们带进社 ![]() 唯一不称心的是:冬季一天天过去,能够变卖的存粮越来越少。⾁食期①结束前夕,普斯托捷洛夫夫妇留下必需的种籽和家人的口粮,把剩余的粮食悉数卖掉,整个谢⾁节期间,他们呆在家里。他们甚至没有去参加斯特隆尼柯夫家的follejournee,借口说姐小们希望和未婚夫一起度过斋期前的最后几天。尽管这样,这一年,模范主人的希望并没有落空;他不仅做到了收支相敷,还给两个大闺女即将举行的婚礼留下了一笔为数不大的现款。 ①即圣诞节至四旬斋期之间的时期。 素食的礼拜一①终于到来。阿尔塞尼-波塔贝奇和全家大小在四旬斋期的第一周里便提前举行了复活节前的斋戒祈祷,因为他们担心到那时冰雪开冻,道路泥泞,会妨碍他们去教堂履行教徒的义务。他们严格地遵守着四旬斋的仪式;只吃菇蘑、土⾖、卷心菜、萝卜,以及一般说最不讲究的素食;只有两次,那是在报喜节和复活节前的礼拜⽇,他们吃了鱼,而且这种美味,普斯托捷洛夫也是事先准备好的。早在头年深秋,寒冻初降之际,他便取得邻居古斯里琴的同意,在后者的池塘里捕捞鲜鱼,又向另一位邻居费尽口⾆借来一张大渔网。因为他事事在行,所以这一次的打捞收获极为丰富。梭鱼、鲈鱼、圆腹鲦鱼,腌了冻了二十来普特;在整个谢⾁节期间,他们自己吃掉一部分,赏给下人吃一部分,还剩下一些留在四旬斋期吃。 ①即四旬斋期的第一天。 复活节周过得很安静。道路完全被烂泥淹没,全家人只得在节前的礼拜天,趁天黑之前坐上马车,由劳役农民们推着,才适时赶上教区教堂的早祷。因为路不好走,客人们也不来了;邻近的地主们都关在自己家里休息;连两位未婚夫也是冒着随时陷⼊雪下⽔潭的危险,从城里来到村子里的。 在复活节后的第一周①里,普斯托捷洛夫家一次把两个女儿的婚事办了。既没有请客,也没有出门应酬,第一,因为农忙期不远了;第二,也是最主要的,因为钱不多了。 ①按俄国旧习;人们大都在这一周举行婚礼。 早上,做完弥撒,立刻举行结婚仪式,礼毕,⽗⺟请新人吃一顿早中饭,接着,新婚夫妇便坐车进城,到自己的家去了。 两个大闺女脫了手;还剩下八个小的。 无论是阿尔塞尼-波塔贝奇,还是菲拉尼达-普罗塔西耶夫娜,都没有工夫去想念嫁出去了的女儿。感谢上帝,他们已经履行了做⽗⺟的义务,给女儿们筑了案儿,再没有什么要为她们 ![]() 总之,夏天渐渐 ![]() “你瞧,菲拉尼杜什卡,夏季的储蔵工作又开始了!”他对 ![]() 象我们穷乡僻壤的大多数地主一样,普斯托捷洛夫对农村改⾰也感到事出突然。尽管一八五三——一八五五年的运动(它只是这次解放悲剧的大序幕)暴露了种种⾎腥罪行,但是那些永远不能理解他们眼前一切事件的真谛的愚钝而又自満的人们,是不会从中汲取什么教益的。生活的须 ![]() ![]() 未来的前途使子辈比谁都更加感到心惊⾁跳。假如说:⽗辈错了,因为他们并非人人都是关心子女的家长的典型化⾝(这一点大家几乎已经开始有了一致的认识),但是子辈为什么要代他们受罪呢?可是新出现的、自生自长的幻想所产生的沉重后果却全部落在了他们⾝上。⽗辈已经活够了,享受过了,也该⼊土了,可是子辈…难道他们能为过去的事负责吗?无疑的,轮到他们管理产业的时候,他们将会对农奴人道一些。他们上台后,农奴制下的刑事罪案将会消失,主奴关系将会变得合理“您是我们的⽗亲,我们是您的孩子”这话将变成现实。还需要什么呢?你看,现在小布尔马金①掌握了产业,他就从来不用⽪鞭打人。他待人亲切,说话和气,一切仍然进行得很好。象布尔马金这样的人会渐渐多起来,这是大势所趋。打人是不好的,強迫农夫农妇拼死拼活地为主人⼲活,是不好的,因此布尔马金就不这样办。可见在农奴制度下也可以过得很好。 ①见下一章。 但是,如果相信这些新出现的幻想,那就得放弃对《圣经》的信仰。而《圣经》里明明写着:奴隶们!你们要服从主人!无论是亚伯拉罕,或是其余的族长①都有奴隶,他们都善于侍奉上帝。为了赢得空洞的夸奖,难道真该弃绝信仰、玷污先辈的遗训吗?为了什么呢?为了投奔那张着大口、愈往下愈黑暗的无底深渊吗? ①据《旧约-创世记》中传说,亚伯拉罕是犹太族的开拓者,他的后裔多为族长。 不,不!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①:不必无缘无故地把如此恶毒而狂疯的 ![]() ![]() ①“这样的事”指废除农奴制。下同。 当时大多数地主就是这样想的,阿尔塞尼-波塔贝奇比别人恐怕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并不愚笨,在邻里间,他甚至享有聪明人的盛誉。可是对于这一类具有决定意义的大事,聪明人往往比最糊涂的人更加容易糊涂。他们坚信自己的行为和主张完美无缺,养成了积重难返的顽固劲儿。因此,普斯托捷洛夫不仅没有因为甚嚣尘上的传闻而改变自己的活动方式,反而⼲脆把这些传闻斥之为胡说八道。他仍然扬扬自得地来往于田野之间,挥舞着⽪鞭,丝毫不放弃他历来的铁定的制度:犯第一种罪者挨五鞭,犯第二种罪者换十鞭,等等。 可是传闻在继续增长。一八五六年九月,几位参加了加冕礼①归来的村邻,带口消息说,整个莫斯科都在谈论着势在必行的改⾰。 ①沙皇尼古拉-世逝世后;亚历山大二世于一八五五年二月登位;翌年八月二十⽇行加冕礼。 “这些人的⾆头哪,我真恨不得绞死你们,连莫斯科那些汪汪叫的狗东西也一齐绞死!”阿尔塞尼-波塔贝奇听到这个消息,愤然无礼地叫嚷“汪汪-汪汪,狗杂种们就知道 ![]() “你这人真怪,老兄,跟斯特隆尼柯夫一模一样!不管你对他说什么,他总是唠叨他那一套!”格利葛里-亚历山德罗维奇-彼尔洪诺夫想说服他。 “你们尽可以把斯特隆尼柯夫叫做蠢货,可是依我看,他比你们都聪明。” “你还是好好想想吧。如果没有一点影儿,长官能让大家谈论这种事儿吗?您想想吧。从前,谁要是胆敢谈论这样的事,准把他流放到马卡尔都不愿去放口牲的地方去。现在,哪个小崽子不张着大口嚷嚷:必须给农奴自由,给农奴自由!长官们却坐在那儿摸脑袋!” “全是胡说八道!上头是有意放松缰绳,拿糖果招引人…事情开头总是这样的。” “我也知道是胡说八道,不过对这种胡说八道还是有一点准备的好。等到突如其来,那就晚了!” “得啦!…我说过,决不会有这种事,永远不会有!用不着准备。” 总之,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他的看法。连一向绝对相信丈夫一贯正确的菲拉尼达-普罗塔西耶夫娜也有些动摇了。但她不打算说服他,因为她担心,这只会破坏他们久已存在的和睦的夫妇关系。 这时,家里只剩下普斯托捷洛夫老俩口了。女儿们已经一个个嫁出去,两个儿子在士官学校毕业,成绩优良,后来又念完参谋总部办的军事学院,现在在参谋部门谋到了好差使。 “现在要能象从前那样,安居乐业就好了,”菲拉尼达-普罗塔西耶夫娜说“可是不成啦!上帝到底还是降下灾难啦!” 于是,她给儿子去了一封信,要他们好好打听一下,然后把实情委婉地禀告他们的⽗亲。 果然,两个儿子先后来信告诉⽗亲,说是解放农奴一事大有急转直下之势,社会上关于此事的种种传说确有充分 ![]() ![]() 报上终于登出了皇上给西部边疆地区总督下的诏书。古斯里琴上校派人给普斯托捷洛夫送来一份载有诏书的《莫斯科新闻》,因此,要怀疑也真该没有怀疑的余地了。 “现在你看见了吧!”菲拉尼达-普罗塔西耶夫娜乘机大胆批评丈夫道。 “看见什么:看见了蠢事一桩!”他象斯特隆尼柯夫那样反 ![]() 可以说,诏书甚至挑动了他。待他相信即将解放农奴的传闻已经流传到农民中间之后,他便找来区察警局长,大骂他管束不力,后来又赶到城里,管县察警局长叫绣花枕头①,局长听了这个带有女 ![]() ①原文意为头饰、帽子,转意为笨蛋、草包。为了照顾下句,权且译为绣花枕头,取“金⽟其外,败絮其中’之意。 “好吧,我自己来办这事,我来监视你们所有的人!”他威胁说“我只要一碰到‘汪汪 ![]() 他果然开始监视农民的言行了。在波斯列多夫卡,恐怖的情绪还没有消逝,农民们谁也不吭声,可是在邻近的村子里,农民们却大谈而特谈。于是,有一天他引来一个“汪汪 ![]() ![]() ![]() “你看你变成个什么样儿了!”彼尔洪诺夫责备他说“简直象个妇道人家!只有妇道人家才会到现在还不相信这个,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连斯特隆尼柯夫也在嘲笑你啊!”他终于想出了一条妙计。他把教区神甫请到家里,建议他利用下一个节⽇,在教堂里布道时讲一讲永远不会有这种事。可是这位神甫脑子迟钝,从来没编造过圣迹,因此这一次他感到非常为难。这时阿尔塞尼-波塔贝奇便提议由他自己代拟布道文。果然,说⼲就⼲,他提笔疾书,不出两个小时、布道文便写好了。布道文里说,亚伯拉罕有奴隶,以扫和雅各也有奴隶,约瑟的奴隶甚至比羊还多。总之,他说得明明⽩⽩,连三岁大的孩子也不可能不懂。 就在这次谈话后的第一个礼拜⽇,教堂里挤満了农民。来听讲道的不仅有本教区的地主,也有远方村庄的地主。在规定好的时间,弥撒结束之前,神甫走到读经台前,用柔和的声音说: “地主先生们,庄稼汉们!请大家走近来一点,走近来一点!” 人群 ![]() 后来,斯特隆尼柯夫上省城去参加全省贵族长会议,带回了确实的消息。已经没有怀疑的余地了… 普斯托捷洛夫夫妇关在波斯列多夫卡,既不出去串门,也不请客上自己家里来。不久,阿尔塞尼-波塔贝奇对产业的经营也放松了;据说他开始拼命喝酒了。 “瞧他,还是个模范主人!”村邻们这样谈论他“只要自己的庄稼汉肯自⼲活儿,我们全可以当模范主人,可是现在,你去当主人吧!” 一八六五年,我因事回到我们穷乡僻壤呆了一些时候。在一个教会的小节⽇,我到普斯托捷洛夫他们那个教区教堂去做弥撒。教堂里空空 ![]() ![]() 做完弥撒,我走到他们跟前,阿尔塞尼-波塔贝奇这两、三年的变化使我大吃一惊。他的右腿几乎完全瘫了,因此菲拉尼达-普罗塔西耶夫娜不得不时时扶住他的臂肘;他的⾆头僵硬,眼睛浑浊无神,听觉失灵。尽管这一天还刚刚开始,可是他已经喝得醉醺醺的。 “阿尔塞尼-波诺贝奇!菲拉尼达-普罗塔西耶夫娜!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我向他们招呼说。 菲拉尼达-普罗塔西耶夫娜和我打了个照面,默默地指着丈夫,哭了,可是他显然没有认出我来。他张着浑浊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前方,好象要看清那使他不得片刻安宁的什么幽灵似的。 “阿尔秀萨!老朋友在对你说话!” ![]() 他慢呑呑地把头向我这边转过来,转动僵硬的⾆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该一死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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