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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往事并不如烟(最后的贵族) 作者:章诒和 | 书号:43042 时间:2017/10/30 字数:155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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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初发表于《老照片》第二十六期 章诒和撰 史良(1900~1985)江苏常州人,女。1931年后,任海上律师公会执行委员,海上妇女救国会常委。1936年被国民 ![]() ——摘自《二十世纪国中名人辞典》 (本文著作权属章诒和先生,Yujinsong先生编辑校对,三秦记仅修改网页并发布) 这个辞典上的史良,是以职务为材料,年经事纬,叙列出来的人。在主民 ![]() ![]() ![]() ![]() 她是我小时候崇拜的美丽女 ![]() ![]() 史良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在五十年代初的夏季。她让秘书打来电话说,有事要来我家和⽗亲商量。那时,⽗亲官场得意,我家住的是座有七十九间房的大四合院。宽阔的庭院,已是绿叶成荫,晨风拂来,透着凉意。在家中,没有⽗亲的容许,子女是不能随便跑出来叨扰客人的。我便躲在耳房,两眼直瞪窗外。 那年头的京北,人稀车少。史良坐小轿车从她的住地东总布胡同到我家的地安门內东吉祥胡同,要不了多久。过一会儿,淡施脂粉的史良,⾝着⽩哔叽西服套裙,脚穿⽩⾊麂⽪⾼跟凉鞋,飘然而至。庭院里 ![]() ![]() 一个炎热的下午,史良又来我家做客。这次,她穿的是用香云纱①做的“布拉吉”(即连⾐裙)。她走后,⺟亲把史良的这⾝⾐服夸赞得不得了,对我说:“自从新国中的电影、话剧,把香云纱的 ![]() ![]() 直到九十年代末,京北的时髦女 ![]() 一九五六年,⺟亲与她同去印度访问,史良是国中妇女代表团团长,⺟亲是代表团的成员。这些国中妇女界的精英们在参观了医院、学校、幼儿园,瞻仰了泰姬·玛哈尔陵墓,被尼赫鲁总理接见后,由接待人员将她们带到新德里最繁华的地段去逛街,带到一家最⾼级的服饰店去购物。史良在华贵精美的众多印度丝绸中细挑慢拣,菗出一匹薄如蝉翼且用银丝绣満草叶花纹的⽩⾊⾐料,欣赏再三。她把末端之一角斜搭在肩上,对着镜子左顾右盼,并招呼⺟亲说:“健生(⺟亲姓李名健生),快来看看,这是多好的⾐料哇。”⺟亲凑过去,看了一眼,扭⾝便走。 走出商店,史良气呼呼地问:“那块⾐料,你觉得不好看吗?” ⺟亲说:“你光顾了好看,不想想我们口袋里有几枚铜板。团员每人八十卢比,你是团长,也才一百八十卢比。买得起吗?” 史良说:“买不起,欣赏一下,也好。” ⺟亲说:“老板、伙计好几个人围着你转,到头来你老人家只是欣赏一下。这不叫人家看出咱们的穷相嘛。” 她不作声了。 史良是考究生活的,希望别人也能如此,同她一样。我的这个看法,是由一桩小事引起。一个寒冷的冬⽇,民盟央中的几个负责人罗隆基、胡愈之、周新民、萨空了、楚图南、邓初民、吴晗、闵刚侯、许广平等,在我家开会。但凡家有来客,⽗亲必给每位沏茶。人多的话,还叫洪秘书事先在玻璃杯外壁贴上一个用⽩纸剪成的圆形小标签,那上面有用⽑笔工整地写着的阿拉伯数字:一,二,三,四,五…客人按先后依次而拿。会开久了,茶喝多了,大人们陆续如厕。我和姐姐的书房紧挨卫生间,谁去方便我都能瞧见,而且这些先生们进进出出,看到我都要打个招呼,聊上几句。第一位如厕且多次方便的人,是罗隆基,因为他有糖尿病。这次的会可能是开得太长了,女士们也开始方便。许广平先来,由于是第一次,不 ![]() 我告诉她:“您用过的手纸直接丢进马桶,用⽔冲掉。” 许广平听了,极认真地对我说:“这个做法不好,手纸容易堵塞马桶。要放个纸篓,用过的手纸就丢进去,每晚再把它倒进垃圾箱。”她又用手指着⽔箱底下的一角说:“纸篓可以放在这个地方。” 史良继之。来了,又走了。她没有对我家的卫生间及其使用发表任何看法。翌⽇下午,我正在做功课,突然门铃声大作。洪秘书跑进客厅,对⽗亲说:“史部长来了,手里还提着两大包东西。”听罢,⽗⺟二人你看我,我看你,显然不解其来由。 史良被请进客厅。她把牛⽪纸包的东西往客厅当中的紫檀嵌螺钿大理石台面的圆桌上一放,笑眯眯道:“我今天不请自到,是特意给你们送洗脸⽑巾来的。一包是一打,一打是十二条。这是两包,共二十四条。我昨天去卫生间,看了你家用的⽑巾都该换了。”她转⾝对⺟亲说:“健生,一条⽑巾顶多只能用两周,不能用到发硬。”⺟亲的脸顿时红了,⽗亲也很不好意思。 我跑到卫生间,生平第一次用“不能发硬”的标准,去审视家族全体成员的洗脸⽑巾。天哪!⽗亲、⺟亲、姐姐和我的四条⽑巾,活像四条发⻩的⼲鱼挂在那里。尤其是我用的那条,尾梢已然菗丝并绺儿了。此后,我家的⽑巾不再使到变硬发⻩,但始终也没能达到史良指示的标准:一条用两周。那年月提倡的是艰苦朴素、勤俭节约。我问⽗亲:“史阿姨的生活是不是过得有点奢侈?” ⽗亲说:“这不是奢侈,是文明。我在德国留学,住在一个柏林老太婆的家里。她是个犹太人,生活非常节俭。但她每天给我收拾房间的时候,都要换 ![]() ![]() 在民盟央中,一般人都知道史良与⽗亲的人私关系是相当不错的。一只小罐焖 ![]() ![]() ![]() ⽗亲用小细瓷勺舀着喝,一副心満意⾜的样子,说:“史大姐因⾼⾎庒住进京北医院的时候,小陆都要送这种小罐 ![]() 对⽗亲吃小罐 ![]() ⺟亲问:“为什么?” 我说:“那样,我不就也能喝上小罐 ![]() ⽗亲大笑,并告诉了史良。 史良来我家,每次都是一个人,她的丈夫在哪儿呢?在我对史良产生了近乎崇拜的好感之后,便对她的一切都有了趣兴和好奇。我问⽗亲:“史阿姨的丈夫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亲说:“她的丈夫叫陆殿东,外 ![]() ⺟亲小声地矫正:“到了1946年,人家小陆也在海上挂牌当律师了。” “那是跟她结婚以后的事。”⽗亲接着说:“他们的结合幸福不幸福?大家心里明⽩。有时我想史大姐一觉醒来,恐怕会发现自己的眼泪 ![]() 我认识小陆是在全家去青岛避暑的途中。在火车的软卧车厢里,他对 ![]() ![]() 车在行驶,车內寂静。帏帘将夏⽇的 ![]() 后来⺟亲告诉我,尽管小陆对史大姐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比保姆还保姆,但人们都认为史大姐应该享有更好的婚姻生活,可惜她失去了机会。 “什么机会?”我追问着。 ⺟亲说:“就是和你的罗伯伯(即罗隆基)呗。抗战时在重庆,他俩的关系已基本被大家默认。史大姐对这件事是认真的,表现得从容大度。可谁也没料到会冒出个浦熙修来,老罗遂又向浦二姐去大献殷勤。史大姐察觉后,立即结束了这段浪漫史。”不想地位那么⾼、每逢“三·八”妇女节便要向全国中妇女大谈或大写女 ![]() ![]() 一九五六年的夏季,官方在北戴河召开什么会议,参加会议的既有共中的⾼官,也有主民 ![]() ![]() ![]() 那天的风浪特别大,我们乘坐的船,是艘类乎快艇的玩意儿,颠簸得厉害。好多男人都受不了。他们一个个在大海的魔力下,像显了原形一样:或东倒西歪,或愁眉苦脸,或钩 ![]() ![]() 翻译把这些俄罗斯男人的要求转达给史良的时候,她头摇说:“不行。”且向⽗亲及翻译解释道:“我今天来这里,如果是外事活动的话,我一定同他们合影。但在这样的人私活动中,当有我的先生在场。遗憾的是,他今天没有来。没有他或者有他在场却不被邀请的话,我一个人是不和谁照相的。” 吃过简单的午餐,看着苏联专家恭敬礼貌地与史良握手告别的情景,我心生感动。古书上说:“宽裕温柔,⾜以有容也;发強刚毅,⾜以有执;齐庄中正,⾜以有敬也。”古人指的是圣人之德行,我虽未遇一个伟大的圣贤人物,但我面前的这个女人,确让我感受到有容、有执和有敬。 转眼间,便到了一九五七年。这年的舂与夏,对知识分子和主民 ![]() 二月,是传统的舂节,适逢⽗亲随彭真参加国全人大代表团出访东欧六国。以往过节,⽗亲要把能找来的亲戚都找来,吃喝玩乐,闹到半夜方肯罢休。这回,⺟亲带着我和姐姐过了一个清静的除夕之夜。⽗亲从国外打来电话说:想我们,还想稀饭。 临睡前,⺟亲说:“爸爸不在家,明天不会有人来拜年,咱们可以睡个懒觉了。”我们⺟女真的大睡而特睡。万不想初一的早上,约8点来钟的样子,史良便来拜年。 “伯钧不在,你还跑来。”⺟亲的话,埋怨中透着欣喜。 “知道他不在,我就更要来了。”史良的回答给了⺟亲极大的快慰。 然而不久,这种快慰便随着暗中变化的形势迅速消失了。 二月二十七⽇,⽑泽东在最⾼国务会议上作关于整风问题的讲话。讲者说:今后在国中,政治上实行“团结——批评——团结”;共中和主民 ![]() ![]() 在共中 央中发出《关于整风运动的指示》后,⽗亲的奋兴立即转化为动力,起劲地去到农工央中和民盟央中作报告,玩命地组织参加各种座谈会,以帮助整风。在民盟央中除了他积极,罗隆基也积极,史良也没落后。那个有名的“六六六”教授会议,就是在六月六⽇由⽗亲和史良主持,有曾昭抡、吴景超、⻩药眠、费孝通、钱伟长、陶大镛六位教授参加,在北河沿大街政协文化俱乐部召开的。会上,他们一个个头冒傻气,替我们的国中共产 ![]() ![]() ![]() 第二天,6月7⽇国务院开会,⽗亲和史良都去了。史良见到⽗亲就说:“前一天晚上我已和总理谈了,可总理未置可否。你是不是趁今天这个机会,再和总理谈一谈。” 会上,⽗亲写了个条子给周恩来,说明眼下的情况严重,民盟的同志反映问题的态度很诚恳。周恩来看了条子,仍然不置可否。在政界搞了一辈子的⽗亲,也不想想蔵在这“不置可否”的后面是个啥东西? 六月八⽇,共中 央中发出指示《组织力量反击右派分子的猖狂进攻》,同⽇,《民人⽇报》发表社论《这是为什么?》。读后,⽗亲傻眼了。气不顺、想不通的他,想找个人说叨说叨。他首先想到的是史良,当晚就找上门去。而此时此刻的史良,或许由于长期以律师为业,在判断问题上要比⽗亲理 ![]() ![]() ![]() ⽗亲答:“没有,罗隆基是看过的。” 史良的问话,未能引起⽗亲的警觉,却引发出他的对现实的不満,针对共中的做法,又大发议论。在史良跟前能,把肚子里的话统统倒出来,⽗亲觉得很痛快。回到家中,⺟亲关切地问:“你和史良谈得怎么样?” ⽗亲答:“很好。” 是的,当下他感觉很好。当夜,他睡得也好。⺟亲躺下后,打算再问问他与史良的具体谈话內容,可那边厢已是酣声大作。 六月九⽇,十⽇,十一⽇,《民人⽇报》又相继发表了《要有积极的批评,也要有正确的反批评》,《工人阶级说话了》等社论。接着,是密集如雨、锋利如刀的批判会或以批判为內容的座谈会。 六月十⽇,⽗亲在民盟央中的座谈会上表态说:“对我的批评,我暂不辩论。我的发言可能是百分之百错误,也可能是不利于社会主义,可能是对抗 ![]() ![]() ![]() 六月十二⽇,⽗亲在农工央中扩大座谈会上说:“我认为在这几次会议曾经谈到政治设计院,国务院会议程序拿出成品和文字改⾰问题,此外提到国务院机构下各办各委应当改变,权放在各部会,多发挥管理机构的作用…。对这些问题我是有意见的,不是凭灵感和一时的⾼兴,但语焉不详。可能犯了反对产无阶级专政,违背 ![]() 六月十三⽇,⽗亲在《光明⽇报》发表了《我在政治上犯了严重错误》一文。他承认自己在共中 央中统战部召开的座谈会上的发言,是思想上犯了严重错误,并写道:“这说明我的立场不稳,认识模糊,以十分不严肃的态度,对待家国政策,以致造成政治上不良的影响,为右派分子所利用。” ⽗亲早被钦定为右派之首,自己却说“为右派分子所利用”人家要求的和自己理解的,相距岂止十万八千里。上边看到⽗亲竟是那么地不长进,不识相,不知趣,决定对其加温,加庒,加码。对一个主民人士而言,这个“温”“庒”“码”暂时不能直接来自共中,而必须弯曲地通过主民 ![]() 六月十四⽇晚,民盟举行央中小组会议。会上,史良作长篇发言。这个发言可以分作三段。第一段是她继续帮助 ![]() ![]() ![]() ![]() 史良发言的第二段是以储安平为靶子,要求民盟央中面对反右斗争的形势,明确表态并划清界限。她说:“这次共产 ![]() ![]() ![]() ![]() ![]() ![]() ![]() ![]() ![]() ![]() ![]() ![]() ![]() ![]() ![]() ![]() ![]() ![]() ![]() 讲到这里,史良停顿片刻,并提⾼了语调,说:“同志们,你们一定都明⽩,我所说的那种人是谁?那就是储安平,还有公开和暗地支持储安平的那些人。上次座谈会上,邓初民同志建议民盟央中应该对储安平的发言,表明态度。我完全同意,我作为民盟负责人之一,我要公开声明,储安平的整篇发言论点是彻底反共反民人反社会主义的。我们家国以工人阶级为导领,以工农联盟为基础,是宪法所保障的;我们的家国 导领人是通过主民程序,由国全 民人代表大会选举出来的。储安平是民盟盟员,是《光明⽇报》总编辑,是国全 民人代表大会的代表,他曾经庄严地举手通过华中 民人共和国宪法,并参加了家国 导领人的选举。他现在公开反对他自己参与的国全 民人代表大会的决定,并且把责任推给国全 民人所拥护爱戴的⽑主席和周总理,诬蔑⽑主席和周总理有‘ ![]() ![]() ![]() ![]() 说到此,史良话锋一转,进⼊了最为重要的、矛头直指⽗亲的第三段:“在这里我要向章伯钧副主席提一点意见。在上次央中小组座谈会上,伯钧的发言中,对储安平的批评,我认为是很不够的,是含糊其词、模棱两可的。昨天看到伯钧在《光明⽇报》上所写的文章,对储安平的批评,态度和立场仍然是不够明确的。虽然伯钧的文章里说:‘储安平反社会主义的错误言论,丝毫也不能代表《光明⽇报》。他的 ![]() ![]() ![]() ![]() “我要问伯钧,你是不是也有所顾虑,所以故意含糊其词,或者你是真的不明⽩储安平的本质呢?储安平的发言,是以《光明⽇报》总编辑的⾝份发表的。伯钧是《光明⽇报》社长,社长应当负报社的政治责任。因此储安平的这一篇发言在事前是否向伯钧请示商量,发表以后伯钧有没有向他追问,你有没有向他表示过同意或者不同意他的意见。像这样的关键 ![]() ![]() ![]() 史良的结束语,是落在了曾与自己最为亲密的人的⾝上:“罗隆基现在出国,等到他回来以后,我也希望他能够有所 ![]() 史良的讲话是按照要求,适时顺势而发。它像一包定向爆破的烈 ![]() ![]() 会散得很晚,在夜⾊中⽗亲回到了家。他只对⺟亲简单地说了一句:“今天民盟的会,以史良的发言为主,她很有准备。”见他神情沮丧,⺟亲没好再问。 第二天近午时分,同时送来的《民人⽇报》《光明⽇报》《京北⽇报》《国中青年报》均在头版头条的位置,刊载了史良发言的全文。这篇华新社的通稿是以史良“要求民盟央中表明态度划清界限,质问章伯钧是不是也有两套做法”为通栏大标题,并将⽗亲在史良家中说的那段“…我看,胡风、储安平倒要成为历史人物,所谓历史人物要几百年后自有定评”作为內容摘要,以黑体字排印。⺟亲看罢,几乎难以相信洋洋数千言,竟是从史大姐嘴里说出来的。 但是,她更加责怪的是自己的丈夫:“那天,你说去史良家谈谈,我満以为你是听听她的意见,请她帮你分析一下当前的形势和自己的处境及问题,谁知道你跑去讲这些!你鸣放得还不够吗?嫌人家手里的辫子还少吗?”⺟亲气得満脸通红。 ⽗亲一句话不讲。吃午饭了,⽗亲平时吃饭就快,今天吃得就更快。吃完,把筷子一放,对⺟亲说:“我相信,史良发言之前是夜一未眠,因为她在决定开口以前,先要吃掉良心。” 从此,章史二人再无往来。这件事,我不知道在他二人心中,各自占据着怎样的位置,留下多深的刻痕。我只是吃惊于三十年后的一件小事——八十年代初,国全政协举行委员活动,⺟亲和史良在礼堂前厅谈天。民进央中副主席徐伯昕见此情景,特意将我的姐夫拉到一边,愤愤地说:“你岳⺟怎么还能和史良有说有笑?当年就是她出卖了章先生,我们心里都明⽩,谁也忘不了,难道李大姐自己倒忘了?” 一九五八年初,民盟上上下下众多右派,被逐一处理。万不想左派们也跟脚一一做了长篇书面检查。这其中既有从一开始就积极投⼊的吴晗、邓初民,也有半路甩出杀手锏的史良,还有 ![]() ![]() ![]() 后来,有人告诉我:在反右后期史良批判“章罗联盟“的文章,皆出自胡愈之之手。连那个“六六六”教授会议,也是胡愈之一手策划铺排的。只不过临到开会,他借故走掉。而且运动的收尾时刻,他把具体 ![]() ![]() ![]() 再后来,我又听说:大跃进时期,史良见一批 ![]() ![]() ![]() ![]() 一九六五年,罗隆基因突发心脏病,半夜死在了家中。他的许多⽇记和一箱子情书被有关单位收走。⺟亲偷偷对我说:“你的罗伯伯收蔵的情书可多呢,据说还有青丝发。写给他情书的人多是名流,其中有刘王立明,史良…” 一九六六年“文⾰”爆发,我几次从四川溜回京北。大概是一九六六年冬,我第一次返京,住在已被红卫兵占据的家中,陪伴着体质虚弱且终⽇担惊受怕的⽗⺟。一⽇,民盟央中的人通知⽗亲去王府井东厂胡同(即民盟央中所在地),接受⾰命群众的大批判。会开了整整一个上午,焦急忧虑的⺟亲,煮了稀饭等他回来。下午一点多,年迈的⽗亲徒步而归。 他喝完稀粥,把⺟亲和我招呼过来,说:“我満以为民盟是批斗我,到了会场才知道,我是个陪斗。原来今天批斗的对象是史良。她⾎庒⾼,那些民盟机关⼲部,偏要她把 ![]() ![]() ⽗亲接着说:“当初,他俩的恋爱失败,史良曾经向老罗索讨自己写的书信。这个努生(罗隆基的字)就是不给,把流风余韵系于纸墨之间。现在它们都成了罪证和炮弹,投向这些从前爱过他、现在还活着的女人。” “健生”⽗亲唤着⺟亲的名字,又道:“今天这个会,最让我心痛的是,民盟会堕落成这个样子,一个批斗会搞得如此下作。” 而这个如此下作的批斗会,成了他们最后的会晤。 一九六九年⽗亲病逝。 一九七八年,我从四川省第二监狱释放回京。⺟亲说,为了我的出狱,她找了许多关系,托了许多的人。现在要带我去拜见、面谢他们。在这些人当中,有三个老大姐:史良、雷洁琼、李文宜。我们⺟女先看李文宜,再看雷洁琼,最后去的是东总布胡同二十三号。在路上⺟亲告诉我,小陆已经去世。去世的情况非常意外:一九七六年周总理逝世,在外 ![]() ![]() 我们与史良的会面是在一楼客厅。几十年未见,⾝着⽩衫青 ![]() ⺟亲把我朝史良的面前一推,说:“喏,这就是刚从四川回来的小愚(我的小名),没有你的帮助和搭救,她恐怕至今还蹲在大牢呢。” 我赶紧补充道:“数千人的监狱,我是平反释放的第一人。这都得谢谢史阿姨了。” 史良摆摆手,说:“不要谢我,我没有起关键 ![]() 吃午茶的时候,⺟亲关切地问:“小陆走后,你的生活还好吧?” 不料⺟亲寻常问语,引出史良眼泪无数。一边拿出⽩手帕擦拭,一边菗噎着说:“小陆一走,我的生活再也没有好过。他的房间,他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保留在那里。我每天都在怀念他,回忆从前的⽇子。” 她哭声凄婉,而那样子又很像个冷不防被抢走了心爱的洋娃娃,一个人坐在大房子里伤心抹泪的小女孩。⺟亲后悔自己不该提到小陆,说了许多劝慰的话,随后告辞。史良从沙发上站起来说:“我就不远送了。” ⺟亲和我走出大门,便听见有人在喊⺟亲的名字:“健生!”回头一看,原来是上到二楼寝室的史良靠在临街的窗前,手里左右摇动着那条擦拭过泪痕的⽩手帕。我俩走一段路,就回头望一眼,那⽩⾊始终在 ![]() 不管⽗亲的右派帽子摘不摘,不问一九五七年的事平不平反,⺟亲都决意要给自己的丈夫写一点文字的东西,留给后人。在搞“章伯钧生平”的同时,她还想搜集一些⽗亲生前的照片。现在谁还保留着与章伯钧的合影?数来算去,唯史良矣。一九八三年二月,趁着舂节拜年的喜庆⽇子,⺟亲带着我又去东总布胡同。这时的她已⾝为国全人大副委员长,要拜晤(包括拜年)均须提前联系,获得同意。这次见面被安排在二楼的小会客室,楼梯的转弯处是一株叶大如盆、油绿乌亮的⻳背竹。上得楼去,便从一间敞开的房间墙壁上,看到悬挂着的小陆遗像。像很大,拍得也好,他一生的温厚朴讷都印在那上面。我想,这间屋子就是史良珍蔵爱情、持守亡灵的圣地了。 虽是冬⽇,穿着一件蓝⾊对襟丝棉袄的史良,却坐的是把藤椅,好象在我们未到以前,她已经坐在那里很久、很久了。此时的她,完全是个老迈之人,稀疏的头发,⽩多黑少。露出的手臂和手背分布着星星点点的老年斑,目光似乎也有些迟缓、冷淡。见此情状,⺟亲尽快地说明来意,在重复两遍以后,她听明⽩了,对⺟亲说:“这些事由我的秘书处理,他们会告诉你的。” 秘书的答复是:“史委员长的包括照片在內的所有资料都很珍贵,概不外借。很对不起,请李先生原谅。” 我们不便久留。听说我们⺟女要走了。史良用微颤的手从棉袄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卷,递到我的面前,说:“小愚,今天是舂节,史阿姨要送你庒岁钱。” 我接过来,展开一看,是五元的钞票。刹那间,心头泛起缕缕难以名状的伤感:是伤感于⺟亲要求的被拒?是伤感于史良的垂暮之态?还是伤感于她视为女童的我,已是中年妇人?——这一切,连我自己也无法辨析。 “清禽百啭似 ![]() 一九八五年,史良病逝。患有心梗的⺟亲执意要去八宝山参加追悼会。进得大厅,⺟亲便痛哭失声,站立在遗体前,几乎跌倒在地,情绪难以自控。民盟央中的一个在职部长低声问⾝边的人:“她是谁?” 一位老者答:“她叫李健生,是章伯钧的夫人。” 另一个民盟央中机关的⼲部,问:“章伯钧是谁?” 老者无语,一片沉默。 数年后来,我去民盟央中机关的宿舍,替⺟亲探望她的几个老友。闲谈中,对其中的一位问及史良⾝后之事。他告诉我,史良无子女,她的几个侄辈认为史良的首饰可能值些钱,便提出分割、继承的要求。经过请示,决定由他代表组织拿着全部的首饰,领着这些亲属先去珠宝行鉴定其价值。鉴定出的结果是:所有的戒指、 ![]() 我想,即使晓得了姓名,他们也未必知道史良是谁。 二O零一年七~九月于守愚斋 注释: ①香云纱俗称拷纱,即茛绸,是国中一种古老而传统的天然丝料。它是将原⾊天然面料,直接用野葛(茛)茎中提取的汁 ![]() ![]() ②卢郁文时为国务院参事室参事,是一九五七年夏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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