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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往事并不如烟(最后的贵族) 作者:章诒和 | 书号:43042 时间:2017/10/30 字数:38868 |
上一章 心坎里别是一般疼痛:忆父亲与翦伯赞的交往 下一章 ( → ) | |
章诒和撰 1942年秋,我出生在重庆北碚李子坝的半山新村[1]。 新村有两幢二层小洋房,每幢可安置两家。第一幢里,一号住的是庄明远,二号住的是邓初民。第二幢內,三号住的是我们全家,四号住的是翦伯赞[2]夫妇。所以,章、翦两家是紧挨着的邻居。 如果说我从娘胎里出来,第一眼是认识了⽗⺟的话。那么,我的第二眼就是认识了翦伯赞。 有一天,在温暖的 ![]() ![]() ⺟亲用两只手,将我的头固定住。戴淑婉就用小⽑刷在我的眼角蹭来蹭去。结果,黑点儿依旧。还是从事幼教事业的姨妈看出来了,说:“这是块记!” 后来,小黑点儿变成了一片树叶形状,颜⾊随之越来越淡。⽗亲(即章伯钧)和翦伯赞还对它做过讨论。 ⽗亲说:“女孩子的记挂在脸上,不如长在庇股上。” 翦伯赞瞪着眼睛,说:“小愚的记挂在脸上,有什么不好!还不容易搞丢呢。丢了,也好认。” ⽗亲笑了。 以后,我长成了大姑娘,翦伯赞见到我,也还要搬起我的脑袋“辨认”一番,严肃地说:“记还在,这丫头是小愚!” 重庆又称陪都, ![]() 乍一听房子建在半山,山⾼坡陡,上下要走三百个石阶——体力欠佳的翦伯赞有点发怵。可陶行知说:“房子虽在半山 ![]() “谁住在那里?” “紧挨着你的邻居是章伯钧。还有邓初民。” “去,去,我去。”翦伯赞为了邻居而不惜爬山,立即搬了过来。 新村三面环浅山,一面临路(由北碚至重庆的公路)。四周树木稀疏,梯田层叠,大多种植⽔稻和红薯。翦伯赞给自己制定了一个山路行走方略。即上山时,每走三十台阶,歇一次,共歇十次;下山时,每走五十台阶,停片刻,需停六回。经反复实践,很有效,亦不觉其累。于是,到处推广。⽗亲效仿,果然灵验,尽管行走、间歇的规范 ![]() 那时的翦伯赞和⽗亲都是活跃人物。⽗亲忙着抗⽇主民运动,忙着把第三 ![]() 1943年,翦伯赞先后出版了《国中史纲》第一卷和《国中史论集》第一辑。翦伯赞的文好,诗也好。他常与郭沫若、柳亚子、田汉彼此唱和。这让站在一边却不会作诗的⽗亲欣羡不已。当然,翦伯赞也有败笔。败笔就是他在《群众》周刊上发表的《杜甫研究》。“此文刊出,读者大哗。”“对杜诗的误解以及这样那样的硬伤,不胜枚举。”[3]有人写了文章,一一指出其中的失误。翦伯赞不作答辩,始终保持沉默。 1944年3月中下旬,郭沫若写出《甲申三百年祭》,以纪念明朝灭亡三百周年。跟着4月15⽇,翦伯赞拿出了《桃花扇底看南朝》。他还写了极富⾰命战斗 ![]() 半山新村的房子,不但是我家的住所,还是华中民族解放行动委员会(即国中农工主民 ![]() ![]() ![]() 周恩来有要事相商,会跨过三百台阶到我家。那时的周公与主民人士在一起,说到⾼兴的事,他要哈哈大笑,遇到⿇烦,他会紧锁浓眉。言至伤心处,他要落泪。重庆只呆了数月、⾝体一向欠佳的林彪也曾登门,态度谦和而礼貌。徐冰(即邢西萍)则是常客,也是食客。米再糙,菜再次,他都不计较,有酒即可。如无,他便要瞪眼,还时不时骂上一句:“八王蛋。” “你怎么又吃又骂,这八王蛋是指谁呀?”⺟亲问。 邢西萍笑着解释道:“我骂东洋鬼子呢!都是他们搞得大家吃不上一顿好饭菜。” 饭菜做好,⽗亲就要对⺟亲说:“快去把老翦叫来。” 总之,那个时候共中和主民 ![]() 在半山新村,⽗亲创办了华中民族解放行动委员会央中刊物《华中 坛论》,且自任主编。在发刊词里,他阐明尊重思想言论自由,维护和发扬主民的信念与态度。这个半月刊既是第三 ![]() ![]() ![]() 每期刊物出来,⽗亲定拿数册给翦伯赞,请他转送学界朋友。翦伯赞在《华中 坛论》还读到邓初民的《历史、历史记载、历史科学》、《略论清代的学风与士气及其文化政策》、《国中 主民运动的两条路线》,周⾕城的《论主民政治之建立与官僚主义之肃清》、《英国主民运动之发展》,侯外庐的《康有为在民国初年的反主民理论》、《“五四”文化运动与“孙文学说”的关系》、《我对“亚细亚生产方式”之答案与世界历史家商榷》,胡绳的《猛回头”“警世钟”及其作者》,施复亮的《扑灭烽火求生路》,祝世康的《当前的经济问题》、《战后经济主民化管理的我见》,陈家康的《真知与真情》,吴泽的《名教的叛徒李卓吾》、《刘伯温论元末》、《个人领袖英雄的历史作用论》,石啸冲的《环绕地中海的美苏斗争》、《看际国形势》、《国会选举的国美政治动向》、《评印度局势》,吴晗的《论中立》,夏康农的《正视弥天的战火》、《论中美商约 ![]() ![]() ![]() 许多史学家,不仅和⽗亲相识,且为好友。他们发表的新作,在送给翦伯赞的同时,也必送⽗亲。记得文⾰抄家后,⽗亲从地板上拣起一本侯外庐的书——《船山学案》,灰⾊封面上,⽑笔楷体写着:“伯钧兄教正”封底注明:重庆三友书店发行,华中民国33年4月。以后的二十年间,这本书连同翦伯赞、郭沫若等人送的书,经重庆带到海上,从海上转至港香,由港香运回京北。“文⾰”中,⽗亲拿出被抄家红卫兵遗失的这本书,对我说:“人(指侯外庐)看不到了,只有看书。” “山⾊⼊江流不尽,古今一梦莫思量。”我想,⽗亲定是回想起重庆北碚和翦伯赞等朋友一起生活的那些⽇子。 1944年的7月,⽇军攻陷了围困47天的衡 ![]() ![]() “桃源,这个具有神奇传说的地方,是我的家乡。在这里,我度过了我的幼年时…” “常德,这座洞庭湖西岸的古老的城市,在这里,我度过了我的中学时代。 “静静的沅江,灰⾊的城墙,古旧的庙宇,旧式门面的商店,各式各样的手工业作坊,用石板铺成的大街小巷,自有城市以来,也许没有什么改变。如果说这里也有近代的装璜,那就是有一座西班牙天主教堂的钟楼,耸立在这个古城的天空——然而,这两个小县城,被攻陷时死者两万有余,伤者五千,被強奷的妇女七千多,财产损失不计其数。” ⽗亲阅后很 ![]() 在重庆,⽗亲穿着件旧长衫,⽩天东奔西跑,搞社会活动,夜里伏案奋笔,写政论文章。凡是由⽗亲署名的文章,不求他人代笔。 翦伯赞很佩服,对⺟亲说:“伯钧是个⼲大事的人。” 那时还真有件大事,就是成立主民政团同盟(即国中 主民同盟之前⾝)。它由三 ![]() ![]() ![]() ![]() 1946年月1月,旧政协在重庆国民府政礼堂召开,出席会议的有国民 ![]() ![]() ![]() ![]() 应该说,翦伯赞从重庆的半山新村起步,长期周旋于民盟、共中之间,成为一个统战⾼手。也就从这里开始,他既要徘徊于历史科学的殿堂,又要穿梭于现实政治的庙廊,且于同一时刻进⼊两个不同的社会文化圈子。为靠拢、联络国中的名流、⾼士、贤达、俊杰一起抗⽇并对付老蒋,当时的共中要的就是像翦伯赞这种复合式、应用 ![]() ![]() ![]() ![]() ![]() ![]() ⽗⺟在半山新村过着又穷又忙的⽇子,哪里顾得上姐姐和我,常常是⽩天把我俩放在红薯地里。饿了,俩人就用手挖红薯吃。一直呆到天黑,眼巴巴望着通向公路的石阶,泪汪汪地等着,等着。时近⻩昏,⾝躯瘦弱、面带倦⾊的⺟亲出现在远处。我立刻举着沾満泥巴的手,哭个不歇。 我人小肚⽪大。一天到晚,总有饥饿感,跑到厨房去翻,什么也没有。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我偷偷溜到翦家的厨房。哈!居然让我发现一笸箩的锅巴。锅巴又硬又冷,可我瞧着它就要流口⽔。用手掰了一小块儿,塞进嘴里——天哪!又香又脆,实在是太好吃了。我又掰,再掰,反复地掰,且越掰越大。后来,索 ![]() 一天,⺟亲叫我到她和⽗亲的卧室去。进门,就见戴淑婉坐在藤椅上。平时的她总是笑眯眯的,今天的脸上怎么一丝笑容也没有了?——锅巴!忽然想到了锅巴,那万恶的锅巴,害得我去偷吃它!还没开审,我的脸就红了。 ⺟亲向戴淑婉努努嘴。原来绷着脸的她笑着问道:“小愚,我放在厨房的锅巴,是不是你偷吃了呀?” 我站她跟前,羞得抬不起头。 “你说,是不是偷吃了!”⺟亲的追问,比戴淑婉的声音严厉多了。 我点点头,眼泪就流了出来。 ⺟亲厉声再问:“你为什么要去偷吃别人家的东西?” “我饿,翦伯⺟的锅巴又太好吃。”说到这里,我放声大哭。 戴淑婉,我的翦伯⺟,一把将我搂在怀里。⺟亲的眼圈也是红红的。 抗战胜利后,我们一家去了海上,住愚园路联安坊(现为海上 长市宁区府政所在地)。翦伯赞一家,先去南京,后到海上,住愚园路中实新邨。因国共內战爆发,政治形势紧张,章翦两家虽同住一条马路,但不能像在重庆那样朝夕相处、随意走动了。 翦伯赞与 ![]() ![]() ![]() ![]() 1947年国中 生学对社会动 ![]() ![]() 《陈东与靖康元年的太生学的伏阙》一文,说的是北宋末年发生在京城汴梁的一次太生学运动。那时,金兵南下,包围了汴梁。宋钦宗准备投降,罢斥主战派李纲。二月初五,即京都被围的第29⽇,陈东率太生学和京城居民十万余人拜伏于宮阙,向皇帝上书要求⾰除奷佞,起用主战派李纲。钦宗迫于庒力,恢复了李纲等人的职务,金兵撤退——-翦伯赞在分析了这场古代学运的起因、经过与结果之后,写道:“生学在请愿的当时,总算平安度过,但当时的权奷并没有忘记昨天的仇恨。当请愿队伍解散以后,他们便开始对付生学…太生学率众伏阙,意在生变,不可不治。”结局是显然的,也是必然的——此后,不断发生害迫太生学的事情,陈东被杀。 翦伯赞最后是这样总结的:“靖康元年的太生学伏阙,已经是八百年前的历史,但二月五⽇却是国中知识青年应该纪念的一个⽇子,陈东“也是八百年前的人物,但是这个人物也是国中知识青年应该学习的人物。” 文章登在7月1⽇出版的《大学月刊》上。刊物一出,夏康农就赶忙拿着它跑到联安坊,叫⽗亲先睹为快。 “好文章呀!”⽗亲读后,连声称赞。 感怀旧事之际,海上已是一片⽩⾊恐怖,主民人士成为害迫目标。据说单在10月份,海上、杭州、北平等八个城市,就有二千多人被杀,六万人列⼊黑名单。危险似乎比死亡还要可怕。民盟央中常委、西北总支负责人杜斌丞遇害的消息传来,⽗亲彻夜无眠。他把形势估计得很严重,立即命令⺟亲把我和姐姐终⽇关在家中,不准出门。经验老到的⽗亲,一向认为:在国中,进步是点点滴滴的,艰辛又缓慢;但要倒退起来,那肯定比坐机飞还要快了。别说是百姓,头脑聪慧的知识分子也多被搞得措手不及。 果然——10月22⽇民盟总部被特务包围。23⽇,共中 海上地下 ![]() ⽗亲走得晚些。怕我扭住他不让走。走的当⽇,特意带着我去看电影《一江舂⽔向东流》。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电影,奋兴万分。看到电影里的好人受气受苦,我又泪流不止,完全忘记了⾝边的人和事。等出了电影院,竟发现⽗亲没有了。我嚎啕大哭,跌坐于地,谁劝都不行了。 天气更冷的时候,⺟亲带着我们也偷偷去了港香。 1947年——1948年,国中当代政治文化精英数百人,云集港香。我们一家先住柯士甸道,后搬至胜利道。翦伯赞先住在山林道,后迁居尖沙咀防海道。一到港香,他即与胡绳会面,接上组织关系。在继续统战工作的同时,他在港香达德学院讲授国中历史,并兼任《文汇报》“史地周刊”的主编。⽗亲到了港香的头等大事,就是为恢复民盟而忙碌,几乎天天不见人影。那时的我,做了培正中学(兼设小学)的一名生学。 1948年4月30⽇,共中 央中在发布纪念《“五一”劳动节口号》中,向各主民 ![]() ![]() 5月5⽇,民⾰的李济深、何香凝,民盟的沈钧儒、章伯钧,民进的马叙伦、王绍鏊,农工的彭泽民,致公的陈其尤,救国会的李章达,以及蔡廷锴、谭平山、郭沫若等,联合致电⽑泽东,表示拥护“口号”里的号召,共商建国大计。月光斟満了志士的酒杯,诗请 ![]() ![]() ![]() 5月8⽇,翦伯赞在港香《华商报》举办“目前新形势与新政协”座谈会上,做了题为《拥护新政协的召开》的发言,出席的主民人士和有声望的文化人多达数十人。这是共中 港香工委展开新政协宣传活动的一个重要內容。 在共中南方局的运筹下,翦伯赞和⽗亲在这一年乘船离开港香。 等我再见到翦伯赞夫妇的时候,已是在1949年的京北了。两家均住在京北饭店的二层。我家住214号房间,是套间;翦氏夫妇住201号房间,是单间。 戴淑婉见到我,劈脸即问:“小愚,我家的锅巴好不好吃呀?” “好吃,好吃,我还要偷吃!”我这样嚷嚷着,一头扎到她的怀里。 全家大笑。 翦伯赞刚安顿下来,即让吴晗陪同,拜访京北大学的向达[6],俞平伯,辅仁大学的余嘉锡等著名学者、教授。这是礼节 ![]() “你为什么说他⾼明呢?”⺟亲有些不解。 “当然⾼明哪!你想呀,他从前批判那些不问政治,专心学术的人,现在这些人都要和自己共事了。再说,他的‘史纲’被不被这些人承认,还是个问题。” 翦伯赞从港香转来京北,并没有进⼊北大、清华、北师大、辅仁的历史系任教,是被燕京大学的社会学系聘为教授。那时的京北大学历史系教授有郑天 ![]() ![]() ![]() ![]() ![]() ![]() ![]() 应邀而来的宾客是郭沫若、翦伯赞、杜国庠、侯外庐。来听讲的是北大历史系全体教师。宾客本该主讲,胡适旧部理应恭听。谁知半路杀出一个青年教师,对这四位来宾的学识颇不以为然,便针对奴隶制社会问题,引出对西方史学的长篇论述,竟旁若无人地讲了一个多小时。会后,翦伯赞大怒。出门,即愤然道:北大的会是在唱鸿门宴,幕后导演则是向达。 这事的确深深地伤害了翦伯赞的自尊心。 1952年1月,共中展开了“三反”运动。它落实到主民 ![]() 运动一开始,张东荪就轮流在燕大历史、哲学、国文、心理系(又称小文学院)检讨,一次又一次,次次通不过。这也毫不奇怪。主民观念浸⼊骨髓的他,从来就对“检讨、检查”之类的做法非常反感,认为这是共中控制思想、犯侵人权的行为。鉴于张东荪的“检讨不老实坦⽩”和“对群众的批评置之不顾”燕大以节约检查委员会名义在2月29⽇这一天举行了全校师生员工批评张东荪大会“讨论他的三次检讨”大会长达五个小时,共有二十五人发言。发言的內容显然是事先安排好的,主要是对其清算历史。 在这个大会上,有两个人的发言引人注目。一是担任燕大教务长的无 ![]() 翦伯赞的发言意义在于为张东荪的历史问题定下了“四反”(即反苏、反共、反民人、反马列主义)基调。伴随翦伯赞等人系统的揭批,是不断响起“彻底肃清反动亲美思想!”“马克思列宁主义万岁!”的口号。国中 主民同盟“燕大”分部的全体盟员立即要求上级撤消张东荪在盟內外的职务。与此同时,《新燕京》校刊特意把张东荪在《唯物辩证法论战》(1934年版)一书的题辞——“如有人要我在共产主义与法西斯主义二者当中选择其一,我就会觉得这无异于选择 ![]() 疲惫不堪的张东荪深受震动,他致函民盟央中(张澜、沈钧儒)表示如果群众还不満意他的检讨,自己愿意再作一次更深刻的 ![]() 至今张东荪案件的內幕,谁也不清楚,连安公部长罗瑞卿都蒙在鼓里。唯有一人是明⽩的。他,就是⽑泽东。 和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一样,像燕京大学这样的教会学校也是必须改造的。改造的方式就是拆掉。 “如何同枝叶,各自有枯荣。”令⽗亲万万没有想到的是,1952年在官方进行⾼等学校的院系调整过程里,郑天 ![]() ![]() 作为翦伯赞的老友,⽗亲为他⾼兴,但同时又很替郑天 ![]() ![]() 记得中学毕业的我决定报考大学文科的时候,⽗亲还说:“除了报北大历史系,你还可以报南开历史系嘛,那里有个郑天 ![]() 我问:“他的学问有什么好?” ⽗亲说:“他的学问是遵循严格的治史之道训练和积累起来的。特别是清史研究,如果你要想知道清朝的礼仪、习俗,皇室的氏族⾎统和八旗兵之类的问题,就去请教他。” ⽗亲还拍着 ![]() ![]() “⼲嘛要⼊室?” “⼊室弟子和一般授课,质量是大不一样的。” 郑天 ![]() ⽗亲认为向达讲的是老实话。 翦伯赞在行政导领工作方面还是顺利的,无论老、中、青,他都能善处。但教学业务方面则显现出和北大老教授的分歧。1952年秋季,系里讨论如何编写国中古代史教材讲稿。他主张按照自己的《国中史纲》的框架模式去编写,任何朝代都先讲经济基础,再述上层建筑;在上层建筑领域,先讲政治,再说军事、科技、文化。但不少教师心里是反对的,觉得凭空地先讲一些经济现象,反倒使历史的脉络变得模糊不清,应当把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社会的各种因素 ![]() ![]() 把宽阔宛转的历史之河,拉扯成一条⼲巴耝糙的社会发展线,其教学效果可想而知。我的好友、五十年代就读于北大历史系的曹女士说:“那时,老师讲国中古代史,总是经济基础、阶级斗争、农民起义那一套。讲文化很少,甚至不讲。但也有例外,邓广铭先生讲唐史,就介绍了元稹的《会真记》,还兴致 ![]() ![]() ![]() 在把一部历史削成一 ![]() ![]() 翦氏夫妇搬到北大燕东园后,⽗亲去探望过他。 回得家来,⽗亲⾼兴地向我们描述了他的居所,说:“共产 ![]() ![]() ![]() 院系调整后,在知识界紧接着进行批判胡适、批判《红楼梦》、批判胡风的运动。北大处在这些运动的中心,⾼级知识分子谁也别想跑掉。尽管翦伯赞在解放前也撰文批判胡适,但对于这样一些带有思想清洗和政治害迫 ![]() ![]() ![]() 比如,1953年他在作“访苏(联)报告”时,说:“在卫国战争的严重时期,苏联的博物馆工作者,也没有停止科学研究工作,他们仍然积极进行考古的工作,研究艺术上的问题,并且不断地提出争取学位的论文,举行学术 ![]() 又如,在1954年10月22⽇的一次院级导领会议上,他说:“关于学习苏联教学方法的问题,我原则上是同意的,但不是同意立刻按苏联办法全部实行,江(隆基)副校长提出的变通之法,我倒是赞成的(按:江隆基提出北大各系贯彻苏联教学法可分成三种类型——①全部实行;②部分实行③暂不实行)。有人说我工作做得少,但我夜里常常工作到十二点。不是为北大工作,也是在为家国工作。现在学校工作安排得太多了,影响了经常 ![]() ![]() ![]() 他还说:“导领希望我们一步登天,学习苏联要‘愈像愈好’。”又说:“如果给了我们木船,我们还要汽船,那是我们保守。但如果不给船,要我们泅⽔过去,那就是导领冒进了。教务处说我们过去对教学的专门化注意不够是一个偏向,但我认为过去 ![]()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有人立即将他的谈话汇报上去。 可以说,在北大历史系,脚踏政治、学术两只圈子的翦伯赞在竭力维护和保持两者之间的平衡。这特别体现在对青年教师的培养上。他一方面引导他们学习马列主义的具体理论,另一方面则強调对历史资料的广泛搜集。几年下来,到了反右前夕,他导领的历史系已经有了一批业务优秀的教学人才和骨⼲。 1956年夏季,翦伯赞等人参加了国全人大代表在湖南省的视察。他专门考察了长沙市的文化教育工作,看得相当认真,但是越看越生气。为了说出一肚子的不満,在座谈会上他特意拉上⾝份却非同一般的章士钊。 翦伯赞的发言,可谓开门见山。他说:“我对文教工作大为不満。这方面缺点是省导领忙于经济建设,放松了对文教工作导领所造成的。例如,《新湖南报》就很少关于文化、艺术、教育等方面的报道,很单调(章士钊揷话,说:对,对,我们要知道的,报上都没有)。华新书店尽是宣传品,自然科学书籍实在太少,连近代史资料都没有一套。考古和文物发掘、管理方面,文化局就没有管。文物发掘工作者发掘了七百箱文物,发掘后就封箱,所以考古工作者反映,这些文物是‘出土⼊土’。中山图书馆有五十万册书(一说六十万册),由于图书馆书库不够,分散在长沙、岳 ![]() ![]() ![]() 他又接着说:“从教育方面来看,师范学院师生们反映图书不够,科学研究工作没有条件。小学更糟糕些。我看了一个最坏的小学,墙壁出⽔,地下出⽔,光线不好、没有 ![]() 一向喜 ![]() ![]() ![]() ![]() ![]() 继而,他提及湖南的少数民族情况。翦伯赞是维吾尔人,对国中的民族问题既有历史研究,又保持着现实关怀。故此番视察,他去了有维族居住的地区。看后,心嘲难平,语调沉重地说:“常德有一千多个维吾尔族人,有一个维吾尔清真寺,现在成烂泥坑。维吾尔人很伤心,曾经请示上级修理,但没有批准。这说明宪法上规定宗教信仰自由是假的!这次我去看了,心里很难过,但还是向他们解释了。有一个伊斯兰教小学,是我小时候读过书的地方。它现在和我以前读书时一样,没有增加过一片瓦、一 ![]() ![]() ![]() ![]() ![]() ![]() ![]() ![]() 最后,翦伯赞说:“我看有些人就有大汉族主义,不然,为何来个‘五不’呢?有大汉族主义,就会有狭隘的民族主义。虽然,两者都是反动的,但狭隘的民族主义是为了抵抗大民族主义产生的。取消民族乡,我就坚决反对。我要向央中民委反映这个意见。我是维吾尔族,我就有这种民族 ![]() 翦伯赞讲完后,章士钊遂作简短补充:“文教部门我是同翦老去的。他讲的话,我都同意,只是繁简不同。总之,忙于经济建设,头绪纷纭。”言罢起⾝,语气很重地说:“官僚主义很严重,简直就是无府政状态!” 这个分量很重的视察发言,被很快整理成材料反映上去。 陪同视察的共中湖南省委统战部秘书长则对别人说:“农民在和翦伯赞谈话时,可能有夸张,而翦伯赞不知道。” 一年后,即1957年的夏季,⽑泽东发动了反右运动,共产 ![]() ![]() ![]() ![]() 批判会结束,⾝心疲惫不堪的他坐在沙发上发愣。愣上一阵子以后,又自语:“我怎么就错了?我这是错在哪里呀?” 无人回答。 一个下午,⽗亲对⺟亲说:“健生,我想请民盟的一些人,来家里坐坐谈谈。” 话说到这里,被⺟亲一口打断:“你还要座谈什么?” ⺟亲的 ![]() ![]() “你说吧。”⺟亲恢复了往昔的平和。 ⽗亲起⾝,站在⺟亲的面前,说:“现在,大家都说我错了。我呢,也口口声声说自己错了。可我从心里想不通,我为什么错了?我今年62岁,年过花甲。读了书,留了洋,在政界搞了几十年,也算得上是会思考、能想问题的人吧。可我现在怎么也看不透老⽑搞的这个反右!更想不通章伯钧怎么就错了?讲老实话,胡愈之的讲话,吴晗的发言,我都用心听了,通篇哪有一点道理,不是帽子 ![]() ⺟亲同意了。接着,⺟亲和他一起商量到家里来提意见的名单。当然,这里面不包括积极投⼊反右运动、并导领民盟央中反右运动的史良、胡愈之、吴晗、邓初民。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他们来了。其中有周新民,楚图南,郭则沉,萨空了,共八、九人。自听到⽗亲要开这个“意见会”的决定,我也给自己做了决定——-一定要偷听这个意见会,听听他们是怎么给我爹提意见的。 太叫人失望了。我从大客厅的玻璃隔扇看去——个个呆坐着,呆到连眼珠都不转一下,好似庙里无言对坐的泥塑菩萨。⽩天在民盟反右批判会上,那义愤填膺的表情和抑扬顿挫的语调,咋都没了? 我站在那里半天,终于听到萨空了的讲话。他⼲咳一声,说:“伯钧,我来给你提一条意见——你的政治生活不够严肃。你我的 ![]() ![]() ![]() ![]() ![]() ![]() 萨空了呷口茶,继续说道:“骄傲情绪改变了你的工作态度以及⽇常作风。在重庆,在海上,在港香,你是最能⼲的,也是最能吃苦的。现在呢?东搞搞,西搞搞。在 ![]() ![]() 郭则沉立即附和,说:“空了的意见,我很同意。他不讲,我也会提这个意见。你的不严肃 ![]() ![]() 此后,即使有谁讲话,或零零落落,或支离破碎,再无人提出什么像样的意见。 周新民大概是最后一个讲话的。他的态度有些犹疑不决,语句不很流畅地说:“伯钧,现在你要大家给你提意见,恐怕一时也说不好。依我之见,关键问题还在于你的立场和态度。批判会上的发言是比较 ![]() 显然,这番讲话是总结 ![]() ![]() 会散了。大家一致不让⽗亲送客,每个人匆忙离去,消失在夏夜庭院的浓荫之中。 茶几上摆放的玻璃茶杯里的茶⽔,几乎都是纹丝未动:満満的,亮亮的,绿绿的。前来收拾杯盘的女佣直心疼,不停地叨唠:“早知不喝,我还不沏呢!可惜了的好茶叶。” ⽗亲苦闷而沮丧,目光散散的。其实,⽗亲真的是想听取意见,內心隐蔵着被理解的望渴,但民盟的这些老友什么也没给他。他感受到的是敷衍、搪塞、疏远和冷漠。⽗亲太可怜了。我不能躲在旮旯看着⽗亲那可怜的样子,便一脚从玻璃隔扇跨进了客厅,趴在他背后,摸着他的头说:“爸,你们刚才的会,我都偷听了。”⽗亲没责怪我,只是把我的手从头顶拿开。 ⽗亲的气度一向如山如海,思量事情皆出之以冷静。这次可大不一样了,冰窖似的寒冷,无名的惆怅,难堪,焦灼都一起朝他侵袭过来。他叹了一口气,对⺟亲说:“健生,你听见了吧,他们提的都是些什么意见——私心,个人主义,工作不严肃,买古书,玩古董。好!这些我都承认,但这个缺点同反 ![]() ![]() ⺟亲无以为答。 我猛地从太师椅的背后,站到⽗亲的跟前,大声说:“爸,他们在这里讲的不痛不庠,就是想在批判会上说得你又痛又庠。” ⽗亲笑了。说:“调⽪是小愚,正经也是小愚。” ⽗亲笑了,就好。 第二天的晚上,我在⽗亲的书房玩。 他对我说:“去把你妈妈叫来,有件事要商量。” ⺟亲来了,站立在大写字台一侧。问:“什么事?” ⽗亲说:“想叫翦伯赞来一趟,请这个历史学家分析分析我现在的问题。健生,你看怎么样?” “好,太好了。”⺟亲十分赞同。我特别⾼兴,又能见到从娘胎里钻出来就认得的翦伯伯了。 洪秘书马上联系,得到的回话儿是:一定来,但最近很忙,具体会面的⽇子,通过电话商量。 这话,已经让⽗亲很知⾜了。一有电话铃响,⽗亲就竖起耳朵听,听听是不是翦家打来的。隔了两、三天的样子,翦家的电话来了,说是当⽇下午来看章先生。⽗亲按捺不住奋兴!內心积攒了无数的话,无数个问。他自己要问个彻底,也要翦伯赞说个明⽩。 翦伯赞下午没有来。⽗亲坐不住了,东张西望,来回转悠。后翦家打来电话,说:晚上才能来。这样,⽗亲又催着开饭。于是,全家早早地围坐于东屋圆餐桌,顶着盛夏火一般的夕 ![]() “月上柳梢头,人约⻩昏后”在银⽩的月⾊下,庭院中的假山、影壁、柳树叶,马尾松,呈现出怪异的姿态,花也格外地香——那是两棵⾼⾼的洋槐散发出来的。门铃响了。听到这声音,不知怎地我一整天的喜悦,突然没有了。而这时的⽗亲,眼睛里闪着光。 ⽗亲事先跟⺟亲和孩子都打了招呼,谁也不准“参加会晤”尤其是我。⽗亲事先也跟洪秘书 ![]() 不参加会晤,偷听总可以吧。我蹑手蹑脚地溜到西屋,躲在磨花玻璃门后面。在明亮的灯光下,翦伯赞那极其漂亮的浅灰⾊西服和极为鲜 ![]() ⽗亲把民盟、农工以及 ![]() 接着,⽗亲问:“老翦,我不明⽩为什么自己突然成了政治上的右派?而且,这个右是用反 ![]() 翦伯赞不回答,眼睛却睁开,望着雪⽩的天花板。 “老兄,我请你来,就是想求得一个答案。没有答案,有个合乎逻辑、合乎事实的解释也可以。” 翦伯赞仍未开口。 “老翦,你知道吗?自从6月8号的《民人⽇报》社论登出来以后,我就不停地在检讨,承认自己犯了严重的政治错误。但是,在我的內心,没有一分钟是服气的。在思想上,没有一分种是想通了的。” 翦伯赞还是默不作声。 ⽗亲有些 ![]() 翦伯赞唰地站起来,和⽗亲面对面,带着一股凶狠的表情,说:“你能做个老百姓吗?或者像个老百姓,称他为⽑主席吗?” ⽗亲愣在那儿,一动不动。 翦伯赞捧起茶杯,一饮而尽。 “我叫他三声主席,再三呼万岁,他也不会视我为百姓。”⽗亲的语气凝重。 “讲对了。你的问题如果能从这里开始想下去,就想通了。” ⽗亲大惊,问:“为什么?” “伯钧,你知道自己现在的地位吗?”说这话的时候,翦伯赞开解西服上⾐的纽扣,在房间徘徊。不知怎地,我觉得他此时很 ![]() “我知道——部长,两个主民 ![]() 翦伯赞直视⽗亲,说:“不,你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搞明⽩了吗?” “我不这样看自己。” “你是不是这样看,已不重要。事实如此。” “事实如此,那又怎么样呢?” 翦伯赞一手扶墙,背靠着⽗亲。听到这个问话,猛地转过⾝来,正⾊道:“你怎么还不明⽩?愚蠢到非要叫我说穿?” “要说穿,因为我现在是最愚蠢的。” “我问你,‘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是个什么含义?” “什么含义?” “含义就是你们的关系变了。从前你和他是朋友。现在是——”说到此,翦伯赞有些迟疑。 “现在是君臣关系?君臣!对吗?”⽗亲毫不犹疑地替他把话说完。 翦伯赞不说对,也不说不对;不点头,也不头摇。 始终站立的⽗亲,缓慢地坐进了沙发。自语道:“懂了,全懂了。我们只有‘信’而无‘思’,大家只有去跪拜…” 翦伯赞的三言两语,像一只古旧却依然管用的探海灯,在⽗亲眼前顿放光明。这使得由⽑泽东掌舵的社会主义政治舰艇浮到了⽔面,面目狞恶可怖。而⽗亲和罗隆基这些人立于礁石之颠,还在 ![]() ⽗亲拍着宽大的沙发扶手,说:“可笑之至,愚蠢之至。我居然还请民盟的朋友来提意见。” 翦伯赞很快结束了谈话,并告辞。 临歧握手,曷胜依依。翦伯赞怆然道:“半山新村的⽇子没有了。” ⽗亲说:“我很感谢,很感谢。” 是夜,月⾊如镜。我懂事了,也失眠了。君臣之说,让我感到⽗亲的未来定是凶多吉少。 夜深了,只见⽗亲披⾐而起,走到庭院,惶然四顾——明知眼前一片汪洋,却无所之。 是呀,自古以来国中文人的抱负都建立在君主的依附上。但对历代君主的认识和君臣关系构成的矛盾,又是他们事先缺乏思想准备的。包括像⽗亲、罗隆基这样的政治型文人,在参政前对君圣臣贤的关系也都存有不少想象的成分。而参政后,才在屡屡挫折中丢掉幻想——原来君与臣之间的不协调是绝对的。自己不是工具,便是点缀。所以,文人的责任感愈是強烈,遭到的打击也愈发的惨重。 翌⽇,⽗亲吃早饭时,情绪颇好。对⺟亲说:“希望已绝,人倒安心了。” 我听不大懂,遂问:“什么希望?” “还想当个左派的希望呀!”说这话的时候,⽗亲脸上竟泛出微笑。 又过了两⽇。晚饭后,见⽗亲没有到庭院乘凉,摇扇。便跑到书房去看他,想拉他到院子里散步。 我一把将⽗亲看的德文书阖上,用嘴对着他的耳朵悄声说:“爸,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那天翦伯伯和你在西屋的谈话,我都听见了。” “你怎么听的?” “还是偷听的呗!” ⽗亲无责言,亦无怒⾊。 我又说:“爸,翦伯伯会不会把那晚上的谈话,汇报给统战部?” 如冰⽔ ![]() 我说:“我们同学里面,就兴思想汇报,而且专门汇报别人。” 书房里寂无声息,与⽗女为伴者,荧然一灯。我和⽗亲甚亲,而心甚戚。 ⽗亲注意到,在7月14⽇——24⽇国中科学院召开的批判反社会主义的科学纲领(即章(伯钧)罗(隆基)以民盟央中名义制定的《对于有关我国科学体制问题的几点意见》)座谈会上,与⽗亲私 ![]() ![]() ![]() ![]() 到了9月18⽇,在由郭沫若主持的社会科学界批判右派的大会上,翦伯赞所做的题为《右派在历史学方面的反社会主义活动》的长篇发言里,调子大变。他说史学界“有少数资产阶级右派分子和具有右派思想的人,他们一直是在不同程度上抗拒马克思主义,反对共产 ![]() ![]() ![]() ![]() 那时的国中奉行“一边倒”政策。苏联什么都是对的,老大哥的什么东西都是好的。而雷海宗,这个在西南联大就出任历史系系主任的教授却不买账。他说:“苏联和整个社会主义阵营的社会科学太薄弱,太贫乏。”“苏联历史科学⽔平之低,是惊人的。苏联学者的著作,在资本主义学术界看来连评论的资格也够不上,可以说不是科学作品。…最近六十年来,世界(指资本主义世界)的社会科学仍在不断的有新的发展,不断地增加新的材料,对旧的材料不断地有新的认识、新的解释。但这些对我们社会主义阵营的社会科学界来说,等于不存在。我们今天仍満⾜于六十年到一百年前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当时的认识条件和资料条件下对问题所做说的个别的语句。”还说:“国中知识分子一言不发的本领在全世界的历史上,可以考第一名。”进而又说,解放后出的书(指史学方面的书)“没有什么可看的,內容贫乏,逻辑混 ![]() 翦伯赞批判的重点对象是同校同系执教的向达。他着重揭发了向达对 ![]() ![]() ![]() 专攻国中近代史研究的荣孟源,是个老⾰命,且来自延安。翦伯赞对他的批判也同样无情。因为荣孟源的观点既牵涉到史学研究的方向和方法问题,也牵涉到翦伯赞自⾝的治学之本。荣孟源反对“以论带史”主张编年史要继承国中的历史传统,做到“直言无隐”他在《建议编撰辛亥⾰命以来的历史资料》一文里写道:“目前辛亥⾰命以来的历史,除原始资料之外,多是夹叙夹议的论文。论文固然是必要的,但以论文来代替一切,那就妨害了历史科学的研究。” 翦伯赞虽为北大历史系系主任,但他一向关注国全史学界的走向和风气。他从雷海宗、向达、荣孟源的言论里,察觉到抵制以马克思主义观点方法研究历史的动向。这样的问题,对翦伯赞而言,自属于大是大非了。从一种权威理论的自负出发,也要责无旁贷地为马列主义史学进行规范 ![]() ![]() 最后,翦伯赞表明自己是站在左派郭沫若一边。他说:“正像郭沫若院长所说的‘学术研究是一回事,假借学术研究的名义,进行反共反社会主义活动又是一回事…,史学界的右派分子和具有右派思想的人所进行的活动,实质上不是学术活动,而是章罗联盟反共反社会主义的政治 ![]() ![]() 《光明⽇报》对这个批判会做了报道。⽗亲读罢,对⺟亲说:“老翦的调门全变了,怕要保护自己过关吧!”又道:“何苦要借政治批判为自己的学术研究正名呢?揭发向达看不起自己的马列主义史学,能证明什么政治问题?这样就能抬⾼马列主义史学?我看效果是适得其反。倒叫那些老学者更瞧不起他了。” 与翦伯赞的行为表现相反,当雷海宗的右派言论揭发出来,并被《民人⽇报》加了按语发表后,京北大学的教授罗常培、游国恩乘着到天津出差的机会,特地去看望了他,表示慰问。游国恩还以俞平伯的经历,来宽慰情绪低落的雷海宗。 反右运动收场以后,⽗亲在国全政协礼堂碰到了向达。 面带歉疚之⾊的⽗亲,说:“都是我连累了你们这些做学问的人。” “伯钧先生,你怎么这样说?不过我成为右派,你那位老友是很出力的。连‘鸿门宴’的事,都翻出来了。” ⽗亲吃惊不小。翦伯赞对向达所表现的狭小气度,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亲继而又问向达戴帽处理的情况。他告诉⽗亲,自己是降职降薪。无 ![]() ![]() “也好,我今后专心做学问吧。”这是与⽗亲握别时,向达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者平淡,听者沉重。好在向达很快就摘了帽子,据说周恩来是打了招呼的。消息传出,⽗亲⾼兴了。说:“共产 ![]() 我问:“他怎么个⾼级法?” ⽗亲扳着手指说:“向达精通中外 ![]() “共产 ![]() ⽗亲哈哈大笑,说:“我的小女儿不错,会想点问题了。这个问题现在还看不出来,时间久了。共产 ![]() “剩下什么人?” ⽗亲瞪大眼睛说:“剩下业务上的平庸之辈,政治上的应声虫。”害怕⽗亲再捅篓子的⺟亲没有反驳,狠狠地“扫”了⽗亲一眼。 1957年夏季的翦伯赞在思想上是必须坚守比冰还冷、比铁还硬的 ![]() ![]() ![]() ![]() ![]() ![]() ![]() 反右运动后期进⼊处理阶段时,有人发现:北大历史系划右戴帽的人要比中文系少得多。究其原因,其中重要的一条——除了对向达等人的批判,翦伯赞这个系主任没有更多地涉及教职员工。翦伯赞毕竟和绝大部分的国中文人一样,本 ![]() ![]() ![]() ![]() ![]() 1959年秋,⽗亲和翦伯赞重逢在东安市场里面的吉祥戏院。这是反右后的第一次会面。那晚演出的是福建莆仙戏,戏名叫《团圆之后》。写的是一个书生金榜题名,⾐锦还乡。本该阖家 ![]() ⺟亲边擦泪边退场,忽听后面有人在叫:“健生。” 回头看去,是翦伯赞夫妇,他们的一个儿子跟在后面。 我第一个 ![]() 翦伯⺟和⺟亲相拥在一起。 翦伯赞赶忙和⽗亲握手,问:“伯钧,好久不见了。你的生活怎么样?” “还好。”⽗亲答。 “还好,就好。” “深松寒⽩石,僻路到人稀。”京北的秋夜,天空如洗,月⾊如银。他们并排而行,说着话,亲切又悠闲。其余的人都有意拉在了后面… 不久,⽗亲在报纸上读到了翦伯赞的观剧感——《在贞节牌坊的背后》。 反右斗争的胜利,为共中确立在意识形态领域的绝对导领和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思想权威起到了决定 ![]() ![]() ![]() ![]() ![]() ![]() 自1959年以后,家国的政治经济形势进⼊了极其严峻的时期。人人空着肚⽪,个个唱着⾼调。教育界以行政方式推行“教育为产无阶级政治服务,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方针。生学视教师为对头。资格越老,学问越好的教师,就越是死对头,搞什么“拔⽩旗”、“批⽩专”运动。把老师搞倒了,生学自己编教材。典型的事例,就是北大中文系生学编写的《国中文学史》。倒退之行和 ![]() 在官方的“古为今用,洋为中用”和“厚今薄古”的方针指引下,史学已将其本质菗剥到一种“武器”的特 ![]() ![]() ![]() ⽑泽东说“在国中封建社会里,只有这种农民的阶级斗争、农民起义和农民战争,才是历史发展的真正动力。”恰恰在这个 ![]() ![]() ![]() ⽑泽东说:在封建社会中“只有农民和手工业工人是创造财富和创造文化的基本的阶级。”翦伯赞认为,必须承认和肯定秦始皇修长城、隋炀帝开运河的功劳。他说:“筑长城、治⻩河、开运河都是当时的劳动民人的劳动。秦始皇没有挑土,隋炀帝没有挖运河,但是他们却是这些大巨工程的发动者和组织者。” 翦伯赞对史学⾰命后的产无阶级阶级史学阵地,可谓痛心疾首。他的评价是:“內容丰富多彩、具体生动的历史变成了单调、僵死和⼲燥无味的教条,变成了一片沙漠…愈空洞愈好,愈菗象愈好,愈枯燥愈好,在有一个时期似乎成了一种风气。总的说来,片面 ![]() ![]() 在京北、南京、海上、苏州等地,翦伯赞不厌其烦地大讲“历史主义”说“除了阶级观点以外,还要有历史主义。”他批评有的人为了表示站稳立场“把国中古代历史说得一团漆黑…简直用阶级成分作为评论历史人物的标准。很多历史人物之所以被否定,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就是因为他们出⾝于地主阶级。” 对很多具体问题,翦伯赞毫不隐晦自己的观点。他多次参观和审查历史博物馆的陈列,常常是大发议论,甚至是边看边议。他说:“要通过具体历史实际来提原则理论,不要以理论原则来套历史实际。” 官方博物馆给谁陈列画像,一向属于重大问题。对此,翦伯赞说:“现在博物馆的历史人物画,没有一张是历史画。”并建议:“乾隆皇帝也应加⼊,没有他就否定了疆土。即或左宗棠也可考虑一下,没有他则疆新早已脫离祖国。…所提朱熹,我以为应当进去,当时他的时代是容许他唯心的。”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翦伯赞极为称许的历史人物竟是玄奘。他情动地说:“玄奘这么一个最大的翻译家,不仅是空前,而且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翻译过那么多。他是最大的冒险家,最大的思想家,唯识论,在印度庒倒一切。这个人 ![]() 六十年代的翦伯赞很想效仿司马光,编写一部像《资治通鉴》那样的史著。着手如此浩大的编纂工程,当时北大历史系有的是人手,没有的是环境。⽑泽东站在政治的巅峰,整⽇价呼风唤雨,对知识分子批来斗去。哪里有定安?何处寻寂静?1949年前的翦伯赞,能够脚踏政治、学术两个圈子。可到了六十年代,他已经无法将政治与学术联系在一起了。正是在这样的思想背景下,⽗亲和他在內蒙的一座新兴小城,作了最后的会晤。 1961年的夏季,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央中统战部请了一大批⾼级知识分子去內蒙的海拉尔市避暑。其成员的政治面目各⾊各样,有左派骨⼲,有右派头目,有纯粹学者,还有统战⼲部。⽗亲被容许带着全家前往的。 海拉尔的夏季,凉热宜人,风景大佳。对娇绿之草⾊,听云端之鸟鸣,心旷而神怡。我们安顿下来后,别人成群又结队,⽗亲则独来又独往。即使有个别 ![]() ![]() ![]() 一⽇下午,突然有人敲门。⺟亲边说:“请进!”边去开门。 见翦伯赞立于门外,全家都傻了。 “翦伯伯!”我跑过去拉着他的⾐袖,不放。 “伯钧,我特地来看你。” “老翦,你怎么来了?”⽗亲喜出望外,奋兴不已,像分离很久的兄弟骤然晤聚。是呀,现在人人都忙活着紧跟形势、望渴着脫胎换骨,有谁还记得含泪滴⾎的故人。 翦伯赞告诉⽗亲:前不久,家国建立了一个民族历史研究工作指导委员会。经李维汉提议,受乌兰夫邀请,组团访问內蒙古。他知道统战部搞了一批⾼级知识分子和主民人士来这里避暑,便要了个名单。一看,上面有章伯钧三个字,便决定要来看一看。 ⽗亲问:“你还要看谁。” “谁也不看。”说罢转向我,问:“小愚,还记得我家的锅巴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亲的眼圈蓦地红了。 “记得,记得。”我说:“翦伯伯,我怎么会忘了呢?” “记得就好。”翦伯赞笑了,又问⽗亲:“这几年,你的情况怎么样?” “如老僧守庙。” 翦伯赞点点头,他或许能体味出这僧人般空寂底下,所隐蔵的失落、聇辱、容忍,以及被极度庒制的自由意志。 “民盟的情况呢?” “你以为主民 ![]() 翦伯赞对⺟亲说:“健生,这次和你们一起来的还有许多老朋友呀,大家又见面了。” ⽗亲不等⺟亲开口,即道:“我和健生还有什么朋友?包括潘光旦、费孝通在內,无不是前车刚覆,戒心犹在。可怜!我能体谅他们。国中从古至今,都是专制的大舞台。何况老⽑从来自 ![]() ![]() 翦伯赞听⽗亲这样的议论,一句也不反驳。 客厅里出现了停顿的寂静。我面对着翦伯赞而坐,发现他竟也老了许多,头发更⽩了,抬头纹像刀刻一般,眼睛深陷,目光透达而忧郁,又像是在质疑什么。 我想打破这个沉闷的局面,便问:“翦伯伯,你好吗?” “我不好!什么都不好!”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口气恶狠,目光怨毒。犹如一锅沸⽔望渴着横溢和宣怈。 我又说:“我当初考大学的时候,报考的第一志愿就是你的北大历史系。” 话刚出口, ![]() ⽗亲说:“听说,京北大学也要搞民人公社,把个大学办成科学、教学、生产、军事、劳动的联合基地。老翦,是这样吗?” “什么基地?都是放庇!现在是工人不像工人,农民不像农民,生学不像生学,教授也不像教授。” 一切都哑默了,谁也找不出话题来。 ![]() 突然,翦伯赞直声对我说:“小愚,你出去。现在是我有很多问题想不通,要和你⽗亲谈谈。”显然,面对⾼举三面红旗的社会喧闹和政治盛景,他感受到的是残破与不安。引起內心痛苦的,可能远不止这些。 ⽗亲连连向我挥手,我乖乖地出去了,拿着一本小说,坐在庭院安放的木椅上,等着,想着。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翦伯赞从招待所的大门匆匆走出。 我赶忙跑回房间。⺟亲正在收拾喝剩的茶⽔,⽗亲则一语不发地瞧着窗外出神。 我问⽗亲:“你和翦伯伯谈得好吗?” “好。” 我想,一次会晤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翦伯赞已经在光彩的照耀和周遭的破败对比中,找回了自己;从政治需要的从属关系中,剥离出属于学者自己的本质。像晨曦梦回时的一弯晓月,散发着清朗、辽远和庄严。 其实,翦伯赞对问题是想通了的,是有答案的。答案就在心里。 有人[12]把翦伯赞一生的史学研究,分为在野期(1940—1949)和在朝期(1949——1966)两个阶段。认为他在野期的史学研究,以史料学的探索最富学术意义。在朝期则是一手改造旧史学,一手建立切合国中现实的马克思主义的新史学。由于“他的史学活动,无论是批封建主义的史学,还是斗资产阶级的史学,其字里行间都弥漫着‘以论带史’的气息。”[13]故而受到专业史学家的冷淡。他刚到燕京大学,有的教授曾以轻蔑的口吻,故意大声问道:“谁是翦伯赞?我们没听说过。” 事情到了三年困难时期,也就是与⽗亲海拉尔会晤的前后,翦伯赞文章的锋芒已更多地指向了“左的幼稚病”他在1959年至1963年写出的三篇文章(即1959年的《目前历史教学中的几个问题》、1961年的《对处理若⼲历史问题的初步意见》、1963年的《目前史学研究中存在的几个问题》)明确提出“片面 ![]() ![]() ![]() 1962年,雷海宗去世。噩耗传出,令所有听过雷先生课的人,无比哀痛和惋惜。这个学贯中西、博大精深的右派教授,同时能开“西洋近古史”、“西洋文化史”、“国中商周史”、“国中秦汉史”、“史学方法”等四、五门课程。这个从不备课、从不讲究教学法、想讲什么就讲什么的右派教授,以磁石昅铁的力量昅引着无数青年教师和生学。连学问好、资格也老的同行刘崇鋐都极其推重他,称其为大学问家。并对自己的生学说:“要好好听雷先生的课,他讲的历史课,有哲学意味。我做不到这一点。”[15] 划右后的雷海宗,后来只在《历史教学》上发表一些教学参考 ![]() 去世的那年,他55岁。 几年后“文⾰”爆发,导火索是被史学家吴晗的一出京戏《海瑞罢官》点燃。火苗窜出,翦伯赞不明底细为吴晗辩护,对前来采访的《文汇报》记者说:姚文元的批判文章“牵強附会”态度极耝暴,完全是对吴晗的污蔑和陷害。“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史学家的翦伯赞,偏偏不知。没过多久,聂元梓的大字报吹响了文化大⾰命的号角。北大历史系第一个被揪出来、被批斗的就是翦伯赞。罪名是“黑帮分子”加“反动权威”向达、邵循正、周一良、邓广铭、杨人楩等人也都统统划为“牛鬼蛇神”打⼊牛棚。 向达是右派,算有“前科”受罪挨罚最多。他早有思想准备,曾对家人 ![]() 死讯传出,⽗亲闻而恻然,哀叹不已:“是我害了向达。没有57年的事,他不会受这么多的苦!” 翦伯赞仍在北大。萋萋之纤草,落落之长松。他像草又似松,在寒风中苦苦挣扎。只要能挣过来,再不幸,也值得。社会的凉薄残酷,人生的孤凄无援,都掩埋于恬静、坚毅而又苍老的外表之下。 一次,孙儿翦大畏从南方跑到京北去探望他。进门便喊:“爷爷。” 他坐在椅子上,头也不转,只问了一句:“是大畏吧。”便不再说话,像一尊佛,参透了生死贵 ![]() 1968年10月,在共中举行的八届十二中全会上,⽑泽东在讲话中说,对资产阶级学术权威也要给出路“不给出路的政策不是产无阶级的政策。”老人家还以翦伯赞、冯友兰为例。说,今后还得让他们当教授,不懂唯心主义哲学就去问冯友兰,不懂帝王将相历史,便去找翦伯赞。又言,今后在生活上可以适当照顾。北大军宣队在向冯、翦传达了“最⾼指示”后,还把翦氏夫妇迁移到燕南园的一幢小楼,独家居住。他俩住楼上,派了个为他们服务的工人(杜师傅)住楼下。这时,谁都以为翦伯赞被⽑泽东解放了。翦伯赞也以为自己获得了解放。 万万想不到:没过一周,致命之祸降临到他的头上。致命之物不是别的,正是翦伯赞长期从事的“统战”可以说,他为统战献⾝,统战让其送命。事情曲折复杂,核心是关于刘少奇的定案问题。1968年尚未废黜的家国主席刘少奇,已內定为“叛徒、內奷、工贼”具体罪行之一是曾与蒋介石以及宋子文、陈立夫勾结。三十年代在蒋、刘之间周旋的人,就是諶小岑、吕振羽和翦伯赞等人。于是,他就成为刘少奇专案组所搜取的有关此事的证据,或许还是唯一的证据。1968年12月4⽇刘少奇专案组的副组长,一个叫巫中的军人带着几名副手,气势汹汹地直奔燕翦南园。巫中向翦伯赞指明开始于1935年的国共南京谈判是刘少奇叛卖共产 ![]() ![]() ![]() 最后,巫中说:只给你三天的机会。三天后我再来。 12月18⽇下午,巫中带着一群人又来,审了近两个小时,翦伯赞拒绝作出违反事实的 ![]() ![]() ![]() ![]() ![]() 翦伯赞闭口不语。 巫中冲到跟前,把手 ![]() ![]() ⾰命一辈子的翦伯赞,从未经受过如此恐怖的⾰命。他却依旧回答:“我没什么可以 ![]() 为了继续恐吓他,巫中拿出笔记本写了几个字, ![]() ![]() 尽管巫中空手而归,翦伯赞却已有轻生之念。他大惑不解的是:⽑泽东说要给他出路,事实上的生路又在何方?原来都是假的,虚的,空的! 绝望之心,生出决绝之念。 第二天,人们发现翦伯赞夫妇服用过量“速可眠”离开了人世。他(她)俩平卧于 ![]() ![]() 一个坚毅顽強的人,就这样骤然消失。翦伯赞的马克思主义史学成果可能多有不⾜,但他的灵魂洁⽩如雪。古人云:进不丧己,退不危⾝。进不失忠,退不失行。——这是一个很⾼的行为标准和道德规范。绝大多数人是做不到的。翦伯赞做到了,以生命为证。 贤淑娇小的戴淑婉也跟着走了。几十年来,作为妇道人家,柔弱的她只存在于小家庭。但在人生结尾处,竟是那么地耀眼。“柔软莫过溪涧⽔,到了不平地上也⾼声。”她以死鸣不平。 翦伯赞的杀自和字条,又像个死结打在我的心口,一直想开解,又一直解不开。对此,我请教了许多人。解释也是各种各样。翦伯赞的死,是对以暴力做后盾的国中一系列政治运动的无声议抗,更是对眼下这个以暴力为前导的“文⾰”的 ![]() ![]() 他说:这是国中知识分子“文⾰”中杀自的标准格式。 我想:需要多么酷烈的力量,才能将一个史学家的体魄挤庒到标准格式里! 翦伯赞的骨灰抛撇于何处? 据说,北大当时的负责人是决定要保存骨灰的,可出派的执行人在火葬场填写的“骨灰处理”一栏中却写着“不要骨灰”孰真?孰假?至今无人说明。 1979年2月22⽇,官方为其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骨灰盒里放着三件物品:翦伯赞常年使用的老花镜,冯⽟祥将军赠送的自来⽔笔,他与老伴戴淑婉的合影。 翦伯赞的生学不少。其中一人是学得不错的,师生关系也比较密切。“文⾰”爆发的一刻,此人贴出大字报,标题是《反共老手翦伯赞》,旁边配有漫画。画的是翦伯赞抱着一部《金瓶梅》,嘴里流着口⽔(注——那时,北大一级教授可购买一部《金瓶梅》,翦为一级教授)。官方正式给翦伯赞平反后,此人撰写长文,题目是《我的恩师翦伯赞》。 ![]() ![]() “甚西风吹梦无踪!人去难逢,须不是神挑鬼弄。在眉峰,心坎里别是一般疼痛。”这是《牡丹亭·闹殇》里的杜丽娘于夭亡前,悲情苦境,触目酸心的咏唱。《牡丹亭》是令我百读不厌的古典剧作,尤喜以苦境写苦情的“闹殇”一折。汤显祖笔下的这个美丽少女甘愿付出生命作代价去到 ![]() ![]() 前不久,年逾花甲的我,突然发现脸上的那块记又明显起来。看到它,自会想起儿时情景。想起翦伯伯搬起我的脑袋“辨认”一番后,严肃地说:“记还在,这丫头是小愚!” 2003年9-11月写于京北守愚斋 2004年1月改于港香中文大学田家炳楼,4月定稿 【注释】 [1]半山新村的全名为嘉陵新村半山新村。今属嘉陵新路,为一化工厂占用,原房已拆除。 [2]翦伯赞(1898~1968)名象时,笔名林宇、林零、商辛、饯肃端、农畴、陈思遗、太史简,湖南桃源人,1898年(清光绪二十四年)生。维吾尔族。1903年⼊私塾启蒙,次年转⼊清真小学。1908年⼊县立⾼等小学堂。1910年⼊常德中学预科。1912年升⼊常德中学本科,1916年夏毕业,考⼊京北政法专门学校,月余,转⼊武昌商业专门学校。1919年毕业,在⺟校常德中学任英语教员。1924年夏,赴国美加利福尼亚大学研究经济,1925年回国。1926年7月,⼊国民⾰命军总政治部工作,同时参加国中国民 ![]() ![]() ![]() 著有《国中农村社会之本质及其历史的发展阶段之划分》、《殷代奴隶社会研究之批判》、《庄周哲学之辩证观》、《国中宪政运动的过去与现在》、《论国中历史上的內 ![]() [3][9]邓广铭《在文⾰中被害迫致死的翦伯赞》,湾台《传记文学》第56卷,第3期。 [4]《常德、桃源沦陷记》一文,重庆《华中 坛论》1卷9期。1945年9月15⽇。 [5]国中 主民同盟政治协商会议代表团聘函: 敬启者,此次政治协商会议,关系家国民族前途至为重大。本代表团同人忝列末席,自揣学识谫陋,诚恐难荷重任,有负社会期望,因在开会期间,聘请顾问,以便集思广益,就教专家。素仰先生学界泰斗,热心国事,拟请担任本代表团顾问。敬希俞允,无任感盼!此 翦伯赞先生国中 主民政治协商会议代表团办事处元月10⽇ [6]向达(1900~1966)字觉明,署名方向,湖南溆浦人,1900年生。幼年⼊家乡小学,毕业后考⼊长沙明德中学,中学毕业后考⼊南京⾼等师范数理化部,一年后改学文史,转⼊⾼师文史部。1923年⾼师毕业后,⼊东南大学习历史。1924年毕业后,考⼊商务印书馆编辑所,任临时编辑,旋任英文见习编辑、编辑。1930年任京北图书馆编纂委员会委员。1933年任京北大学讲师。1935年赴英国,初在牛津大学图书馆任 ![]() ![]() 著有《明清之际国中美术所受西方之影响》、《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唐开代元前后长安之胡化》、《中西 ![]() [7]郑天 ![]() ![]() ![]() 著有《杭世骏〈三国志补注〉与赵一清〈三国志注补〉》、《多尔衮称皇⽗之臆测》、《満洲人⼊关前后几种礼俗之变迁》、《清代的八旗兵和绿营兵》、《清代皇氏之氏族与⾎统》、《宋景诗起义史实初探》、《清⼊关前満洲族的社会 ![]() [8]张东荪(1887~1973)原名万田,字圣心,浙江杭县(今余杭)人,1886年12月9⽇生于直隶內邱县。8岁⺟亲病故。1904年留学⽇本,⼊东京帝国大学哲学系。1911年回国。1912年参加孙中山导领的南京临时府政,任內务部秘书。1914年1月在海上创办《正谊》杂志,4月在京北创办《华中杂志》。1915年在海上创办《新华中》。1916年初识梁启超,积极参加反袁(世凯)斗争。1917年接替张君劢主持海上《时事新报》。1919年在海上创办《解放与改造》(后易名《改造》)杂志。1920年,与梁启超组织共学社。1921年主持国中公学。19927年与瞿菊农等创办《哲学评论》。并主编《唯物辨证法论战》。1930接受司徒雷登的邀请,北上任燕京大学哲学系教授。1931年与张君劢等人筹备发起“再生社”1932年创办。家国社会 ![]() ![]() 著有《科学与哲学》《人生观ABC》《道德哲学》《认识论》《价值哲学》《知识与文化》《理想与社会》《理 ![]() [10]雷海宗(1907~1962)字伯伦,河北永清人。1907年生。1922年毕业于清华学校⾼等科。后赴国美留学,⼊芝加哥大学,获文学学士学位。后⼊该校研究院历史研究所,获哲学博士学位。回国后,历任南京央中大学、金陵女子大学、武汉大学、清华大学、西南联合大学教授。1952年任天津南开大学教授。1962年病逝。终年55岁。 著有《国中通史》、《国中的家族制度》、《世界上古史 ![]() [11]荣孟源(1913~1985)历史学家。直隶宁津(今属山东)人。国中大学肄业。1936年加⼊国中共产 ![]() 著有《蒋家王朝》、《国中近百年⾰命史略》、《国中近代史历表》、《历史笔记》。 [12][13][14]许冠三及所著《新史学九十年》之第十四章“翦伯赞:研究历史须从实际出发”(岳麓出版社出版)。 [15]齐世荣《忆一代名师雷海宗》,《纵横》杂志2003年第1期。 [16]“《关于叛徒、內奷、工贼刘少奇罪行的审查报告》是共中八届扩大的12中全会批准的,刘案已经结束,时在1968年10月。巫中至11月下旬和12月,又为刘案对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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